破殙(225)
不行,不能停下来。
戚然坐起身,又跑去晾衣服。
忙忙碌碌一上午,午休的时候,戚然简单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后套上了T恤裤子,出了趟门。
再回来已经是下午了,他把新买的夕雾摆在旧的那盆旁边,两簇毛茸茸,端详了一会儿后,用喷壶给它们浇了点水。
之后他擦干桌子,从周楷之的抽屉里拿出了一张纸和一支笔,打算给周楷之写封信。
信这个东西距离戚然有点遥远,印象中唯一一次写信还是在小学,老师刚教完如何写信,他就动笔给简黎明写了一封。
那封信还是他亲自动腿给人送去的,简黎明那时还没上学,大字不识几个,最后那信纸被明明弟弟给折成了纸飞机,飞得又稳又远。
经验少,又词汇量差,差生戚然胆敢周门弄墨,给学者周楷之写信,微风卷起纸页,似乎在说别写了别写了,不怕被人笑话?
戚然抚平页角,用笔筒压住,精致的钢笔横放在纸中央,他盯着那片空白看了许久,心跳渐渐变快了。
就像周楷之站在他面前了一样,明明只敢写在纸上的那些话,仿佛要被他宣之于口,但他又知道如果周楷之真的站在他面前,他绝对一个字都不敢说。
这些天他有很多和周楷之独处的机会,但那时他只想和周楷之好好说说话,聊闲嗑,从天南侃到地北的那种,要是周楷之用高级话内涵他,他就用大白话顶回去,两人吵上那么几句,再闹着滚到一起。
这是戚然喜欢的相处方式,也是周楷之的,所以白天他们都刻意回避那些感性的话,晚上才敢露出真心,他们把每场酣战当成最后一次,狠狠拥抱,用力亲吻,恨不得把对方吞进腹中,融为一体。
但戚然还是攒了一肚子话想跟周楷之说,再不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所以他想了个办法,那些没能说出口的,可以用笔写下来。
他酝酿了很久很久,拿起钢笔拔掉笔盖,握紧了。
笔尖悬停,浮上又浮下,呼吸般谨慎的踟蹰之后,才缓缓落了第一笔。
糟糕,不好看!
戚然挺直了腰板,将纸团巴团巴撇到一边,重新抽出一张,展平了,笔尖垂在左上角犹疑稍许,又落了下去。
写歪了!
一个撇竟然被他写成了横!
戚然烦躁地挠了挠头,又换了张纸,这次他怎么也不敢贸然下笔了,挫败地盯着白纸,下巴抵在上面。
他很少手写周楷之的名字,第一次在纸上见到这三个字,是宋体打印在他简历的配偶一栏里,第二次是在离婚协议书上,苍劲的笔体同它的主人一样,好看极了。
反观自己的字,写一划都像是亵渎,跟往纯白雕塑上泼墨似的,属实有点过分。
但怎么办,周楷之快回来了,必须要在他回来之前写出来,戚然抬起脸,火急火燎地起笔。
这一次却有如神助,从开头到落款,一气呵成,阳光将笔杆的阴影从左转到右,零星的水渍泡开了被选中的词,氤氲纸上。
最后,戚然熟练地写完自己的名字,抬头看了眼日历。
六月初七。
从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到现在,都没有走完一个完整的三百六十五天。
忌日没过过,生日也没赶上,他来这一趟似乎什么也没捞到。
死亡有价值吗?
对于戚然来说肯定是没有,他平平无奇,生和死都那么普通,但唯一的可以称得上值得的事情,是他把周楷之从人群里挑出来了。
只可惜他们相处的时间太短太短,眨眼之间就过完了。
他吸了吸鼻子,在结尾标上了日期。
全部写完之后,戚然双手持信,从头到尾通读了一遍。
薄薄的纸张被夕阳照得透明,光线之中,页角从轻颤到微抖,然后突然移开,露出戚然湿透的脸。
泪水不断从眼眶溢出,打在纸上噼里啪啦,戚然赶忙擦了,却越擦越花,字迹模糊成一片。
窗外越来越暗,戚然怔怔坐在椅子上,信纸变得皱皱巴巴的,被风吹得翘了翘。突然,一双手把它拿起,在桌面折了几下,随后它被带到门外,一个力道出去,信纸做成的飞机就打着旋儿,落入了监狱中心的黑洞。
当天晚上,周楷之回来得比往常要早。
他们共同做了一顿晚饭,周楷之依旧笨手笨脚,最后还是戚然掌勺。
饭后周楷之提出要出去散步,他们手牵手走过喧闹的城中广场,走过醴城江畔,走过满是回忆的街心公寓,在午夜之前回了家。
这一晚他们什么都没有做。
戚然被周楷之抱着,安安静静地接吻,累了就靠在一起呼吸,像两尾汲取氧气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