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殙(22)
他声音平和舒缓,听得戚然愣了愣,夏无前如获大赦:“太好了周老师,帮我看着点他啊!”
周楷之:“放心吧。”
前方门开了,戚然和周楷之走进去,融化在一片白光里,光的尽头是一排闸机,有点像景区大门的入口,左右两侧各立着两名阴间官差,其中一位机械地朝他俩伸出手,周楷之把他和戚然的通行证递过去。
那官差接过通行证也不低头,就那么直直望向前方,手上却长眼似的把通行证插进某个闸机缝隙,再拿出来,两个证上都多了一个时间戳,与此同时,闸口也开了。
从此刻开始计时,三个小时内,他们需要再回到这里。
闸机后面是一道长长的电梯,只上不下,戚然站在上面,仰头看着迷雾重重的前方,有种坐过山车上升时的无措,他朝身后的周楷之看过去,周楷之原本垂着眼,见戚然转身也抬起头。
没等视线相接,戚然就转了回去。
尘世的空气又厚又重,有股浓烈的灰土味,土地庙荒芜破败,沾满污絮的蛛网钩钩缠缠,在光线中漂浮,阳光从棚顶破损的口子中漏进来,照在土地公公带着微笑的嘴角上。
屋外是斜阳芳草的六月天,如果有肉身,在这里站立超过一分钟必定汗如雨下,可戚然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温度、气味,包括风和阳光。
他看了看脚下,果然没有影子,他一直以为鬼都是怕光的,只有在晚上敢出来,直到自己当了鬼才知道并非如此。
周楷之此时来到他身边,告诉他这里是大苍山山顶的庙口,要回家得先下山,戚然动了动双脚,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他竟然察觉不到自己是否踩在了地上,重力对他失去作用,仿佛轻轻踮脚就能飞起来。就在他新生儿似的处于一片好奇中时,周楷之从他身旁悄然经过,默默往山下飘去。
戚然:“……”
怪不得他说时间够用,原来根本用不着腿走路!
很快,他们飘到了自己的墓前。
墓群还是老样子,同款材质的墓碑交错矗立,上面刻着历代周家已逝之人以及他们合法配偶的名字。
自上次站在这里已经过去了近三年,周楷之神色平静,对于他来说,这里是他主动选择的一处归宿,可对戚然来说,却是被迫丢进的一间牢笼。
他有些不敢看戚然,一个活蹦乱跳的好人突然变成躺在他身边的一具尸骨,无论事情真相如何,他都免不了带有负罪感。这时他却听见戚然说:“我在哭呢,你听见了么?”
周楷之转过头,只见戚然呆滞地盯着墓碑喃喃自语:“我好冷,唢呐好吵……”
他似中了邪,表情僵硬麻木,周楷之走过去想扶一扶他,被他厌恶地甩开了,戚然勉强让自己站了一会儿,最后捂着头蹲在地上。
忽然,山下传来脚步声,有人趿着宽大的皮鞋,一轻一重地朝他们的方向走来。周楷之和戚然同时静止,尽管别人看不见他们,却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那人一步三回头地来到他俩墓前,摊开了一个包袱。
魏瘸子鬼鬼祟祟掏出大把黄纸,哆嗦着点了好几次火才勉强燃着,他用树枝扒拉着,嘴里还不停念叨。周楷之走近两步,才勉强听清:“小然子,你可别怪叔啊……这都是你爹的主意……要找就去找他,别找我……”
周楷之一怔,飞速看向戚然,不知为什么,他这时特别希望戚然仍在刚才的位置捂头蹲着。
可惜,戚然早就跟他站在了一起,魏瘸子说的话一句不落地也进了他的耳朵。
戚然脸上看不出表情,好像在旁观别人的事情。魏瘸子神色紧张,不停往身后张望,随便捅了几下火堆,没等纸灰燃尽就慌里慌张地跑了。
周楷之看了眼魏瘸子消失的方向,他不认识这个人,但从刚才听到的话里来看,他应该知道不少内情。
如果他和戚然的养父合伙杀了戚然,他因为内心愧疚而来给戚然烧点纸也说得过去,但他把责任都推到戚大壮头上,这到底是甩锅还是事实,此刻他比戚然更想知道。
戚然就那么站着,盯着微弱的火苗看,忽然由远及近传来踩碎落叶的声音,一双运动鞋闯入戚然视野,熟悉的款式刺得他眼球一痛,他猛地抬起了头。
他唯一的朋友刁小雨,此刻就站在他的墓前,离他不到半米远。
七天没见,小雨还是那个样子,头发没有长多长,胳膊还是没多少肉,他还穿着那件洗过几百遍的T恤,摔出来的破洞牛仔裤,总是刷了又脏的球鞋,这是他的经典搭配,凡是夏天总是这幅形象,秋冬最多添个外套,戚然每次老远见了他,都能一眼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