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靡(35)
一些人来不及说再见。一些人再也无须说再见。我并不期待这趟列车尽头的未来。
这么多年,我唯一的愿望,便是离开。
我和小姨一起,推着母亲在疗养院的花园里散步。她温顺地坐着,也不乱动,眼神不知道落在何处,但显得清亮和专注。以前她一定不会想到,她会有这样心平气和的一天。
“你走之后,你妈一直发疯似地笑,后来心脏一紧,就晕了过去,连安定针都没来得及打,这些,都在电话里说过了。”小姨缓缓地说。
“当时那个场景,她说得这样过分,我实在是横了心,才宁愿你走,走得远远的,最好永远别再回来。”忆起往事,声音有些哽咽。
“后来你妈好不容易醒过来,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倒是不发疯骂咧了,就是不会说话,也不太认得人,一日三餐都要人照顾。”
“你到芜城以后,你爸打电话回来问,我跟他都说了,他在那边沉默了好久。”
“后来他说,拜托我们照顾好你妈,他会按时打钱回来,还说不用担心你,你那边有他看着。”小姨抽手偷偷抹去眼角溢出的泪。
“我们知道你去芜城念大学,继续学画画,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你会好起来。”泪却突然变得抹不尽。
“小茶啊,我知道以前你受了很多苦,我和你姨夫都看在眼里。只是……只是你能试着原谅她吗,她现在都这样了,也算是挨了报应……”忍不住的小姨开始失声哭泣。
我在一旁眼眶微红,手轻轻扶上她颤抖的肩,说,“小姨,你说什么呢。她是我妈,我该养她一辈子的。”
小姨靠在我身上,止不住地抽泣,我拍拍她,另一只手稳稳地握住轮椅把手。
她老了。她不能再跳起来言辞犀利鲜辣无比地咒骂,像一个永远不甘于落败的斗士。她失去了在这艰难的世间自己唯一可以使用的武器。
除了我,她还剩些什么呢。
何况,我从来都没有恨过她。即使恨过,也都不是真的。
或许这是注定,我们要无比惨烈地告别,再如此无波无澜地重逢。
我越来越相信,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第18章 远行,是为了有一天可以真正地归来
平日里小姨和小姨夫都要工作,母亲便一直住在疗养院里,小姨空的时候都会去照顾她,给她做好吃的,帮她梳洗,陪她说些话。即使她从不回应。
我知道爸爸一直都有定期往回来寄钱,即使他与新妻子已在三年前举家迁往加拿大。他是个遵守诺言的男人,在我的世界里,他一直伟岸,从未改变。哪怕是小时候亲眼见到他无言地承受着母亲所有难听谩骂的时刻。
记得那一天,我一脸淡漠地出现在芜城市人流涌动的火车站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一缕刚抵达一个陌生的城市的新鲜与好奇。钢筋水泥,车道街衢,去过的,或没有去过的城市,同样缺少温度与心跳,如此,又能何区别。
我是对世界过早失去热望的人。我一直明白。
跟随着人流茫然地被推着走,在来来回回的身影后面,看到了定定站立的父亲。
他总是这样,提前很久在车站静静地等我,不管我从哪里回来。以前在青淮是,现在也是。
他没有老去。只是略显得有些疲倦。
他看到我,眼神微亮了亮,却又瞬间沉淀下去。
他走过来,帮我卸下背包,提在手上。我跟在他身后,没有多余的疑问。
我们这样,实在不像时隔两年才相见的父女。
或许是因为我们被同样的劫难捆绑在一起过,所以对人,对事,都有一种消融无声的接受。
他带我去租的房子,离两个月后要念的大学很近,周围还能看见美术教室,甚至美术馆。
他在房间里帮我收拾床铺的时候对我说,“小茶,你已快成年,可以独自生活。你妈妈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不必负担。”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向我。
“我明天必须要离开,公司刚成立,我没法走太久。”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轻微地显得愧疚。
他终于坐下来,静静地看我。
“小茶,你受的苦很多,我知道现在已经很少有东西能让你快乐,但你还可以画画,打发时间也好,寻求答案也好,希望你不要放弃,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并不那么多。”
我点点头,表示认同。
“房租已付了一年,生活费按月打过来,你妈妈那边也会让你小姨照顾着。”他一字一句,都像在做最后的嘱托。
“在这里上学,生活,试一试这样活下去。爸爸本应给你更多,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我没办法……”他却兀自先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