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科举制的横空出世,打破了世家对文字的垄断,许多庶民也因此多了学习汉字的机会。
但是就算他们侥幸获得了学习汉字的机会,有许多人却因为汉字的复杂繁琐而很难掌握。
繁体字复杂的构成,为汉字学习设置了很高的准入门槛,庶民中只有很小一部分的聪明人才能学会汉字,实现阶级跨越。那时候的汉字,其实是被精英阶层所垄断的。”
乐景说到这里,在座的人都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他们没有出言打断他的话,只是沉默着倾听,在心里翻转着各种各样的思绪。
“但是不管怎么样,汉字的简化其实是大势所趋,各朝各代的都有许许多多俗家字,手头字出现,这其中固然有文人墨客的灵光一闪,但是更多的其实是广大人民群众自发创造的群体智慧结晶。人民有使用文字的需要,但是现存的繁体字太难,于是就有人着手简化,成为在小范围内流通的文字。但是谁能说他们做错了呢?我们现在使用的汉字,不正是由一代代中国人创造改良后的文字吗?”
“繁体字美则美矣,却只是少数精英精心制作的艺术品,艺术品注定是要被束之高阁,永远不会得到广泛流通,曲高和寡。简体字则打破了精英对文字的垄断,下沉到普罗大众,哪怕是没有上过学的乞丐,也能学会几个简体字。汉字变‘俗’了,但是变‘俗’了的汉字才拥有人间烟火气,才是属于每一个中国人的文字,才是能代表中国的文字。”
“所以我认为,简化汉字是大势所趋,是符合历史进程的,简化后的汉字也会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生命活力,将会走出中国,拥抱世界。当然,这并不等于繁体字会被淘汰,繁体字日后会变成只有相关从业人员需要学习的文字,而就算不懂繁体字的人阅读繁体文章,凭借简体字和繁体字之间的共同点,也能读懂个七七八八的意思。”
乐景说完后,在场众人都保持了沉默,没有开口说话。
乐景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垄断了汉字的少数精英阶层中的一员,他刚刚的回答他们听了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不管怎么说,繁体字没落已经成了大势所趋,他们作为老派读书人难以难受也正常。
但是即便知道他们不会高兴,乐景也不想为了讨好他们而说些迎合他们的话。在生活中,他是晚辈,他自然要敬让他们。可是他们刚刚讨论的是学术问题,这是事关原则问题根本不能迎合他们,他必须鲜明的表达自己的观点,这样才是对学术的尊重,也是对在场每一个人包括他自己的尊重。
吴松孺悠悠叹了口气,收起脸上的复杂思绪,有点怅然的说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简化了的汉字,也终将飞入寻常百姓家。”
“繁体字虽然会没落,会变成只有少数专业人士才会学习使用的工具,但是绝不会消失,我相信由简化字灌溉的广阔文化土壤中,一定会源源不断生长出的对繁体字感兴趣的学生,有了他们在,那么繁体字就永远不会消失。”
宋奇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点点头。
话虽如此,他和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将来古文字的相关学科将会不可避免的没落下去。在习惯了简单方便的简体字后,又有多少学生能沉下心来认真学习研究繁体字呢?
他们一手推行的简体字,正一点点动摇他们所在学科的根基,他们每推出一个简体字,就是往他们所在的学科里埋了一铲子土。这让他们如何能保持好心情呢?
接下来他们勉强又讨论了一些汉字简化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可是气氛到底是没有刚开始那样活跃了。
刚才的那番谈话终究还是在每个人心中留下阴影。
眼看这场讨论会就要不欢而散,打断此时略显沉凝气氛的是推门而入的刘师娘。
她怀里抱着失而复得的大橘,喜滋滋的走进院子里,就看到一群老家伙板着脸围桌而坐,气氛沉重的好像在开追悼会似的。
“你们咋了?怎么表情这么难看?吵架了?”
宋奇勉强笑了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没事,只是在讨论一些工作问题。”
吴松孺瞥了眼缩在老妻怀里呲牙咧嘴的橘猫,漂浮在心头的阴云不知不觉散了许多。他冷哼一声,“怎么,它还不愿意回来?”
说起这个,刘莲就就来气,她恨恨敲了敲怀里野性不驯的大黄脑袋,骂了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我喊它,它不理我不说了,我靠近它还冲我呲牙!我抱着它的这一路,它一直在挠我!”她委屈的向吴松孺展示自己手背上的几道抓痕,“你看!这些都是它给我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