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了皱眉,屈指在她鼻尖一刮,他纠正道,“不是你,是我们。”然后说给她听,“不算多,手头上七八百两是有的。还有些其他的物事,或留或卖也不急一时。”
她没说话,暗自估算着这笔数字。他心有灵犀,笑着说,“别担心,我还会找事做,其实也不算太糟。真要去江南,那边富庶,营生也多。我赚的钱,至少能够你穿戴绫罗,顿顿吃上新鲜鲥鱼。”
她抿嘴笑起来,“说的我好像很贪图享受似的。”
他摇摇头,“倒也不是,毕竟你没过过苦日子,说起来,这些年跟着我,已经算委屈你了……”
她大为不满,瞥着他道,“才没有,你把我养得多好。这三年我光个子都窜了不少,眼看着比人家十七八的姑娘还高呢。”
“那是你身量本就不矮的缘故。”他不邀功,反倒有些踌躇,不自觉放开了怀中人,低头看着她,“沈寰,我是有点担心,能不能把你照顾好。还有一则,你日后和我在一起,会不会觉得很闷?我……到底不算个多有趣的人。”
“谁说的?我就不觉得你这个人闷。”她踱着步子,笑吟吟道,“你不是会舞剑,会作诗吟哦,还会填词唱和么。闲时发起幽情也是有模有样。怎么说的来着?春归时听落花风,可堪一夜雨,狼藉到帘栊……”
她才说完,他已满脸窘态。那是他在某个无眠的春夜里信手写就的句子,之后随意夹在案上的书中,不想竟被她看了去。
“我还看过你的画,花动春山,顶有意趣的。”她收起顽皮,笑容充满鼓励,“说了这么多,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才不是个很闷的人,我们以后一定有很多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事儿。”
得到软语宽慰的人像是吃了定心丸,终于不再有遗憾,也不再有顾虑,于是便可以放下襟怀,去打点关于两个人的未来。
到了八月间,暑气渐渐散去。顾承方才辞了塾师一职,一身轻松地往家中走,快要转出学堂门前的小径,身后突然有个声音叫住他,顾先生。
他步子顿住,还没回身,脑中忽地闪过一丝警觉——这声音如此熟悉,透着灵动的好听,也许听过一次就很难让人忘怀。
他在转身之前,已倏忽记起,他上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夜半时分。
彼时庭户寂寂,有清风徐徐,将那道声音和沈寰的对话,从自家屋顶遥遥传送至耳畔。
第49章
<意难平>
顾承转过身去,看见五步之遥的花树底下,站着个穿青衫的年轻男子。
面目有些难以言喻,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倒是周身的气度比长相更让人一见难忘,有隐于世的苍凉,也有出于世的寂寥。
他朝年轻男子颔首示意,对方并没有走近的意思。微微点头,脸上没有多余表情,“顾先生,在下唐突了。”
说着拱手揖礼,顾承揣着疑惑,几乎明知故问,“阁下是?”
那人微微一笑,“贱名不足道,但在下的身份,顾先生应该有所耳闻。您家中那位沈姑娘,正是在下的徒弟。”
既亮明了身份,顾承不好再推诿说不知道这个人,只好再颔首。心里却一阵响鼓落槌,沈寰不是说,这人眼下不在京师么?
正自犹疑,年轻男子已开口相问,“顾先生要出远门?”
顾承微微一怔,旋即不动声色的否认,“没有,您何出此言?”
“没有么?”细长的双眼眯起,内中藏着洞悉谎言的戏笑,“不是刚刚才辞了塾学里先生一职,或许我现下不该再称您顾先生了,应该改口叫顾三爷。三爷好好的营生,怎么忽然间辞去不做了?”
顾承提醒自己要冷静,于是淡然笑笑,“不过是想换个环境,些许小事,劳您费心垂询。”
年轻男子点了点头,笑意盎然,“三爷为人客气,这时候很该说一句多管闲事。”顿了顿,又道,“我并不是窥探您的私事,是为关心我唯一的女弟子。您应该知道,我和她有过约定,日后她的行踪,应该照着我们约定好的轨迹走,我不希望这中间出什么岔子。所以才不免关心一句。”
顾承没说话,暗自想着该如何摆脱眼前棘手的人,便听对方接着道,“三爷为人师表,是谦怀君子,不该替人遮掩隐瞒。沈寰有违背承诺之心,三爷不觉得应该对其纠偏,而不是纵容么?”
顾承摇首,虽心虚却气不虚,“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沈寰和您有什么约定,我也不甚明了。您要是有担忧,不如此刻和我言说清楚。我回头问过她,再行劝解或是引导,您看如何?”
年轻男子只是笑笑,像是自语一般,“果然是近墨者黑,三爷这样的实在人,也学会了说谎诓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