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及你(58)
‘我,尽力了。’
孟舟说完这个,脸上的表情很复杂。是自责,也有遗憾,更多的还是心痛。
司澄的眼泪砸在病例中左放的照片上。
她一字一字问:“他,会变成什么样?”
孟舟摇头:“我不能确定。”
不能确定是什么意思,司澄不知道。
但她现在回想起左华兴那天跟她说的话,越发不能理解,他分明是早就知道了左放的病情,为什么还要做那些事情去刺激他?
如果左放真的一辈子都陷在那样失控的状态里……
司澄不敢去想。
那天他坐在窗台上的时候,他心里一定很挣扎,一定很犹豫。
他想结束让他觉得痛苦的一切,可他还记得她上司斐声的车之前跟他说的话。
‘不许乱跑,乖乖等我回家啊。’
他真的很乖啊。
他那么乖,可左家给他的东西却太痛了。
司澄到现在还记得左放冰凉的手指擦过她额头的那一瞬他指尖的触感。
他那样软在袁叔手里,眼神涣散没有焦距。
那样失去了灵魂与生气的人不是左放。
“也许他会好起来,也许他会和之前一样时好时坏,也许……他会永远陷在发病的状态里,直到……”
孟舟说了三个也许,后面的没有说完。
司澄却已经明白了。
她的左放或许会一直陷在那样失去灵魂的状态里,直到生命结束,或者,由他终结。
司澄泣不成声。
“可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爷爷他为什么要这样无声无息地将阿放带走?”
司澄此刻很恨左华兴,非常恨。
是因为他的固执和偏激才让左放陷入了无法回头的地步,现在他又以这样的方式他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究竟想干什么?
孟舟深吸一口气,起身给司澄拿了面巾,再坐下来的时候,他的表情变得冷淡了许多。
“或许,他是因为愧疚吧。”
在司澄刚刚住进左家的时候,左华兴天天看着活泼可爱的司澄和沉默孤僻的左放,才终于开始正视也许左放是真的生病了这件事情。
他和常毅行谈过许多次关于左放的治疗,但常毅行能给出的建议无外乎让左放多接触集体,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要刺激他。
而这些,都是左华兴做不到,或者难以做到的。
直到那天左放因为司澄突然失控,常毅行想到了一个办法。
自闭症的患儿通常有情感淡漠的问题,他们不会亲近别人,甚至对父母也不会产生依恋的情感。但其实他们并不是没有这样的情绪,只是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克制了这种情感的表达和体现,或者很难产生这种情感。
而司澄那时正好误打误撞地将这种封闭打开了一道缺口。
这时候如果有一个人能进去,牵住左放,带着他往外走,那就最好不过了。
于是他告诉左华兴,如果能给左放找一个可以依赖的对象,也许这个人能引导他慢慢走向正常。
但左放的父母常年不在国内,从生下他之后就几乎没再他身边陪伴过他,而左华兴更是让左放精神崩溃的元凶,整个左家几乎都是左放痛苦的来源。
这道情感的缺口要打开很难,但要关上实在太容易。
常毅行难以相信这偌大的左家,竟然能连找个人都找不出来。
这时,左华兴听见了门外司澄的哭声。
他阴鸷的眸子沉了一沉,冷声道:‘就是她了。’
那时的司澄还不到十岁,她什么也不懂。
常毅行跟她说,让她多陪着左放一起玩,多陪他说话,她就乖乖地应了。
尽管她那时还那样小,可纯粹干净的心灵却是靠近左放最佳的工具。
如他们所愿,左放内心的缺口,司澄进去了。
他听司澄的话,模仿她的行为,对她的一切都表现得格外乖巧和顺从。
他开始有肉眼可见的好转。
左华兴很欣慰。
常毅行当时还用这个案例写过一篇关于如何帮助自闭症儿童建立共生关系的论文,但这篇文章,直到今天也未能面世。
孟舟那时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跟着老师做研究,也尝试过不少治疗各种心理疾病的新颖方案,很多年以来,他也只是把左放和司澄之间特殊的共生关系当成一种有效治疗手段。
直到左放第一次自残,直到他发现才十二岁的司澄因为压力而失眠。
他终于意识到问题。
可常毅行告诉他,一个合格的心理医生必须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的病人最好。
就连左华兴都找到他,给了他一笔相当丰厚的费用,跟他说,他会好好对待司澄,就像对自己的亲孙女。
一边是恩师,一边是雇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