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207)
来则来,去则去,可以停息,可以流逝,没有定数和限制,它是最自由的东西。
她偶尔也会想,云那端是什么?是一座又一座青色的山脉,还是传说中由无尽的水组成的被称为海的东西?
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她控制不住地去想象,像入了魔,她明白了自己并不是喜欢看云,她是想当那朵云。
“阿姐,云那边是什么?”
听到了这个问题,白皙纤长的少女停顿了一下,她微笑起来:“不知道呀,阿丹想去看看吗?”
阿丹她看着面前那双温和的眼睛,没有说出实话。
但阿姐又说:“想去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仍旧在笑,但眼尾微微上挑,语气像在怂恿和挑拨,有点调皮。
阿丹呆呆地看着,她第一次发现,阿姐其实也不是那么,那么……
她想不出形容。
苏罗的历代首领,都是那罗的容器,她们作为那罗寄生的宿主,任它吸食血液与年轻的生命,这是延续了百年的残酷约定。
每一个要继任首领的女孩,从十五岁起就要日日服用象谷汁液。麻痹自己,也是麻痹头皮上的妖怪。
必须借助这样的毒药,她们才能稍微缓解日复一日的痛楚和恐惧;象谷的毒汁也是那罗的补品,它们吸食带着象谷毒素的血液,才不会在某个容易饥饿的夜里,把宿主吸成一张皮。
阿丹看过阿姐吸食象谷的样子,也看过阿姐因为日益强壮胀大的母虫的啃咬,而痛苦地忍受的样子。伏在棉被间,汗水打湿了衣裳,面色苍白地像一张纸,因为痛楚,指尖都掐出血色。
在最为难耐的时刻,阿姐都不曾发出半点声音,漫长的酷刑结束后,她第一个动作却是将凌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阿丹,露出一个气喘吁吁的笑容。
她是想告诉阿丹不用担心。
但她不会知道,她的妹妹有多讨厌看到这种笑容,这种筋疲力尽后,却先来宽慰旁人的笑容。
阿姐是天底下最好的,也是天底下最笨的,十三岁的古拉丹这样想。难道阿姐以为只要强撑着,她就看不出那有多痛苦吗?
但她偏偏不能拆穿这份伪装,她只能装模作样,做出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然那双温柔的眼睛会露出真正的失望。
是了,她们都知道这是逃不过的宿命,但偏偏阿姐她,觉得可以自己抗下大多数折磨,把仅有的天真快乐留给妹妹。
阿姐真是太笨了。
那一年,村寨里闯入了一只野象,它到处践踏作物,毁坏栅栏,甚至险些撞伤族人,族人们拿着长矛和弓箭,要杀掉这只不速之客。
已经成为了族长的古拉玉走出,她持着刻有铭文的木杖,高唱古老晦涩的咒歌。在众目睽睽之下,烦躁的野象慢慢安静下来。
阿丹注视着这一幕,她慢慢观察野象宽阔的背,庞大的身躯,青灰色的皮肤,这是一个外来的,野性的生命。
它身上粘黏着不知何处带来的草叶,那不像是附近山中的植物,它是从哪儿来?是不是穿越了森林和荒野,在朝阳和星夜中行走,路过无数高山溪流,历经千难万险,才抵达了这里?
她无比羡慕这样自由的生命,哪怕会遭遇弓箭和长矛。
哪怕只有短短一天,不是猩红色妖怪寄生的容器,不是注定用于奉献和牺牲的工具,而是作为自由的灵魂而活。
刀刃闪着寒光,苏罗人手持武器,缓缓靠近了野象。在刀尖即将扎入它粗厚的皮肤之前,已经安静了很久的野象突然长鸣一声。
这个声音传了很远,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阿丹在这样的鸣声中落下泪来。
然后,她听到耳边有人轻轻说:“阿丹不是想去看看吗?云那边的世界。”
“这是一只通人性的野象,我已经和它说过了,它会带着你去很远的地方,这一路都会听你的话,要去看看吗?”
那天的天空蓝到透明,年轻的族长站在这样的透蓝之下,微微侧过头,对她说了这样的话。
很久以后,阿丹都还记得那一幕,天空是什么颜色,风是什么温度,空气中有什么气味,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阿姐温柔地催促,要她快快爬上大象的背,离开这片无尽的森林,去瞧一瞧云朵下面,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
“阿丹也替我去看看哦。”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少女流着泪,从高台上跃下,落上野象的背。野象将前脚高高抬起,兴奋地嘶鸣,而后奔跑起来,穿过一座座棚屋,跨越一道又一道栅栏,跑出了田地,消失在所有人视线之中。
将人们的呼喊和老族长的高声咒骂远远地甩在后面,只有风在耳边呼啸,头顶是一望无际的蓝天,身下是起伏着的庞大身躯,古拉丹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真的能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