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球][蔡赟]羽上云端(2)
他早就习惯了离家独自打拼的生活,习惯了对父母报喜不报忧,所以住院的事特意拜托周教练不要告诉父母。他以为这次手术无非和集训一样,甚至可以当作是一次短暂假期,可低估了自己对未来的期待,人只要有所期待,就会变得软弱,看着病房里的病友有人送有人接,只有自己形影相吊,也是万般寂寞有口难言,说到底他也不过19岁,实在无需逞强。
他想妈妈了,其实每一次当他处境艰难时,他都会想妈妈,他的鼻腔里还留着妈妈的气味。他在病床上迷迷糊糊地想象,如果妈妈在的话,她会每天守在自己身边,起风了会为自己掖好被子。会在家把粥熬好,装在保温杯里带来,还会去超市买最好的肉松酱菜配上。吃完了饭她会坐在旁边看一会儿书,或者织毛衣,边织边照着自己的手臂量量长短。
他就这样胡思乱想,趁着此时想了许多平时不敢想的事,时间就这样在他难得的虚弱中稀里糊涂过去。时间流走,也带走了他的软弱,他恢复了神采,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两天后,乔云办了出院手续,他恢复得很好,至于能不能再做运动员,还要等复诊结果。
他的行李不多,从北京带回来的行李大多留在省队的宿舍里。
临走,小石头送了一张画给他,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画好的,落款是孙晓俊,想来是小石头的本名。乔云把画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问护士借了根皮筋扎好,放在包里。他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于是把球包里的球拍送给小石头,上面用黑色的圆珠笔写了一行字——祝孙晓俊早日康复!健康幸福!有缘再见!
就这样,在小石头羡慕的目光中乔云离开了医院。走出住院楼,他转身回顾,看见5楼的窗口里探出的被李老师小心扶着的小小身影,挥舞着那柄缠着白色手胶的羽毛球拍,不停喊着:“哥哥再见!哥哥再见!”。
他眼里莫名有些模糊,他恋恋不舍,又归心似箭,头也不回。
他先去见了周教练,请教练给他几天假期。周教练是他的启蒙教练,说是老师,其实和父亲差不多,教练最能体会他的心情,于是干脆给了他半个月的假。
他准备趁着等待复诊的这段时间回一趟苏州,因为这次或许将是他最后一次在苏州的久居,也或许是他永远留在苏州的开始。
但无论如何,家在前方,就来不及犹豫,人会不由自主地朝它奔去,乔云当天就买好了车票。上了列车,感觉到列车的缓缓驶动,知道自己离苏州越来越近,小桥流水就在眼前,才发觉自己原来一直很想家,妈妈做的狮子头,爸爸骑的自行车,还有和自己一起吹蒲公英的外婆。
列车驶得太慢了,到了苏州连天都黑了。乔云拿好行李,简直就是冲下列车,人群来来往往,妈妈在那儿,他一眼认出,哪怕他们已经很久不见。
“你爸单位有事,脱不开身,就我来接你。”妈妈说。
“恩。”乔云点点头。
“冷吧?”
“不冷。”
“走,回家。”
乔云跟在妈妈身后,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积攒已久的委屈终于冲上了鼻端,他用力眨了眨眼,才把眼泪逼回去。
回家真好。
离开苏州的这段日子里,他的房间一直没动过,妈妈每天进出打扫,好像他放学后还会回来一样。墙上AC米兰的海报已经有些褪色,书架的教材也有点泛黄。书桌上摆放着他的照片,有小时候的,也有去北京后拍的艺术写真。有一张是他小学时,在校庆上表演拉手风琴,脸上涂着两坨高原红,还被抹了口红,歪着头拉得一脸生无可恋。
妈妈跟在他的身后,见他看着这张照片出神,说道:“是我让你爸把照片留下的,好歹是个纪念。”
乔云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你的那些手风琴曲谱、证书和奖状,你爸也舍不得扔,和琴一起塞在床底下。前两天,我在路上遇到张老师,她还觉得你中途放弃,怪可惜的呢……”
张老师是当年教他手风琴的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为人和善,脾气也好,他小时候调皮,张老师也从来没红过脸,现在想想也挺对不起她。
“张老师朝我叹苦尽,说这些年学生越来越难教,论天资,也很少碰到比你聪明的。”妈妈说着说着就有些骄傲。
乔云冲她笑笑。
手风琴是他不堪回首的记忆,在最贪玩的年纪每天关在家里练琴,无异于酷刑。然而,他没想到,当年周教练看重他,恰是因为他宽大的指节和手指的力量,说他是好苗子。手风琴是他童年的灰色,却给了他有力的十指。他曾经最厌恶的事物,竟成就了他与最热爱的事物之间的缘分,将自己送往热爱的事业和人生,不可不说是人生的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