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采西没劝她,只是跟她说,她性格里有喜欢悲剧英雄的基因,比如她从小喜欢的擎天柱。
【如果程凉有血有肉你对他还有感觉,就可以试试。】
【要不然,你爱上的也只不过是个纸片人罢了。】
【但是他渣的地方,你还是得好好治治。】
【实在过不去,你等他最痛苦的时候直接消失八天让他尝尝苦头。】
一半天使劝告,一半恶魔低语。
还给她推荐了一堆折腾男朋友的方法。
所以盛夏这一周,心情真的不错,只除了小梁。
那个接待她,给她送了一堆卫生巾和洗屁股用的脸盆的小梁,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回来了。
她那个好不容易医科大毕业的哥哥,最终没有挺过那场手术。
现实讽刺,留在市里接受最好治疗有远大前程的小梁哥哥走了,在苏县这个小地方拼拼凑凑的ICU里敞开着腹腔的杀人犯,却有惊无险的活了下来,生命体征平稳,再一次评估后,准备接受二次手术。
老天到底是有眼还是无眼,盛夏不知道。
她只能透过镜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世间,第一次真实的明白了三年前程凉的无力感。
容易共情的人,总是更苦一些。
***
两周之后,那个杀人犯通过了一系列检查,带着手铐脚铐被第二次推进手术室。
盛夏在进观摩室之前,在围成一圈的人群里,看到了憔悴的小梁。
小梁在人群中冲她点了点头。
盛夏穿过人群走到小梁面前,这个姑娘仅仅一周时间,脸颊就深深凹了进去。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是程主任他们给我哥哥做手术,我哥哥是不是能活下来。”小梁还是笑着,“那天晚上受伤的人太多了,我哥哥送到手术室里的时候已经失血休克,勉强做完了手术,第二天就走了。”
“可手术室里的这个人,伤得这么重,却还是活了下来。”小梁声音开始颤抖,“这里医疗条件还不如市里,只是因为有了程主任他们……”
“我拍程主任的时候,也拍过ICU。”盛夏说,“这个病人,是开着腹腔送到ICU的。”
小梁看着她。
“这里都没有合上。”盛夏隔空比了一下,“都肿了,根本合不上。”
“他应该废了,脾肺全裂了,活下来肯定会体弱多病而且再也不能从事体力劳动。”
“当然,他应该也没有机会从事体力劳动了。”
“等这次手术结束腹部缝合后没有生命危险后,他会被送到监狱的医院里,再恢复一点,就该判刑了。”
“他剩下的日子,只有苦难了。”
等偿还了那几条人命,他就该尘归尘土归土。
“程主任他们花了十个小时把这个人救活,就是为了让他能活着告慰亡灵的。”盛夏看着小梁说。
小梁笑着笑着哭了,抱住盛夏哭得声嘶力竭。
旁边的小白红着眼眶想把这幕拍下来,被盛夏用眼神阻止了。
又是人间疾苦。
医院里最常见的画面。
随便拿着摄像机在重症病房在急诊室里一站,一天就能拍到两三个。
因为亲友离世哭得撕心裂肺的活着的人,哭声是会感染人的,而在这里的医生护士,每天都能经历。
他们不能跟着撕裂那么多次。
他们只能努力让自己麻木。
像程凉这样胆小的,无法真正麻木的,就只能咬着牙跟着撕裂一次又一次,变得越来越胆小。
跟拍程凉第二个月,盛夏又在程凉身上找到了另一种东西。
超越宿命感的割裂感。
医生这个词,只能是褒义的,里面有诸如李副主任孙林这样的害群之马,但是这样的人,不能称之为医生。
医生,唯一的使命就是治病救人,救死扶伤。
而这之外的情绪,是医生之外的,脱掉了白大褂的人需要自行消化的。
程凉三年前无法消化,三年后,他把这样的情绪压在了手术的黑雾中,对着空气多切一刀,像是切开了人间疾苦生命重量。
盛夏让小白送走了小梁,自己在观摩室里看着戴着口罩的程凉,这一次,她没有从镜头里看他,她透过那层玻璃,盯着他。
做医生,非他本愿。
但是医生背后的使命感,又深深吸引着他。
这个矛盾的人,跑到边疆苦行三年,终于摸到点平衡的端倪。
她早就原谅他了,剩下的只是气难平。
可现如今,这样的气难平也逐渐消失了。
要再试一次吗?她再次问自己。
要再次毫无芥蒂地摸摸他头顶那戳怎么都下不去的呆毛,碰触他眼角的泪痣,抱抱他吗?
在她终于理解什么叫患得患失,心跳加速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