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562)
她脱口出要找一个人,但再想改口时却已经晚了,吕周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你打算怎么找?这样也太危险了。他住在哪?不如找个商队带你去。你有去处吗?”
“我不知道。”丁芹说道。
吕周看她一直平静的神情里突然露出茫然来,不由可怜起这姑娘来,又觉得这般莽莽撞撞地有些可气:“你……算了。”他柔下声来,“你要不要先在这里住几日?好歹也摸清楚冀地的情况再行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想知道些冀地外面的事情。”
“好啊。”丁芹说道。
于是,在之后的几天里,吕周从丁芹这里知道了冀地之外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他感觉到比那天在城墙根下更大的冲撞与眩晕。
在不知道有光的时候,原本他也可以忍受黑暗,在不知道原来只有自己活在黑暗中时,痛苦就伴随着“为什么”一起降临了。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冀地的百姓们却从未觉得有问题?他们不是被灌输了一堆忠仆思想的奴婢,他们也可以读书,也可以游学。他们为什么分明感受到了痛苦,却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为什么冀地和外面如此不同?
吕周看着对面的姑娘,情不自禁就问出了口。
他这几天已经问过了许多个为什么,那些关于冀地之外的世界,丁芹总能给他回答,但这一次没有。
“我不知道。”丁芹说道。
吕周茫然地眨了几下眼睛,以缓解心中的拥塞。他已经不再觉得丁芹是个天真莽撞的年轻姑娘了,这几日里他从她这里获得了很多答案,了解得越多,他便越发敬佩,以至于不由自主地开始习惯向对方寻求答案。
“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事情,但见过不代表理解。”丁芹灰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像温润的灰玛瑙,让吕周不由自主地去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容易解出这个答案。”
“我?”
“冀地的人不能想明白,因为他们仍在迷妄当中;冀地外的人也不容易想明白,因为他们未曾经历过。但你不一样,你经历过,知道自己曾经为何笃信,你已清醒,知道为何曾经的笃信是错误。你要做的,只是去思考自己的心。”
吕周不由在这声音里沉静下来。
为什么他明明被沉重的供奉压得喘不过气、常常担忧因肆意妄为的神仙而受到灾祸,却又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为什么他会一面觉得弱肉强食没有问题,一面又觉得他只要守规矩就能过得好?
因为……他觉得不幸不会降临在自己身上,因为他觉得自己是守规矩的人。
惨遭不幸的人是因为他们没有虔诚地敬奉神明;被神仙打架波及的人是因为他们自己没有注意,没及时跑到城墙附近……只要守规矩,就不会遇到惨事。
因为他瞧见别人的优渥,便心生艳羡;因为他觉得,自己也有可能做那食肉的强者;因为他看见那条缥缈难走的路,就以为自己也有走到终点的可能。
只要虔诚地供奉神庙,自然就可以成为人上人,只要拜入仙门,就也可以做那高高在上的神仙。
因为接受,便不会愤怒不甘;不愤怒不甘,便不会更痛苦。
但圈里的猪羊被宰杀的原因,不是长胖了、吃太少、太闹腾……只有唯一一个原因——人想吃肉。
但对强者的艳羡就像吊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好让它忍受拉磨的苦。
但接受不公忍耐欺压的驯顺,只会带来更大的苦,就像投枝于火的树。
……
吕周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发现自己在哭。
“在意生死,便会被生死牵引;在意外境,便会被外境牵引。人被环境裹挟,我们做不成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圣人,但你已经开始思考。”
这算不上抚慰,但吕周却觉得心中的苦涩消解了许多。
他抹了把脸,道:“冀地这么久……只有我开始思考吗?”
他不信只有自己开始想这些。吕周很清楚,自己不是聪明绝顶的人,否则之前也不会混到不得不去找食肉铺来寻生机的地步,他现在开始思考这些,也只是因为他见过了那一道因果判令。
冀地何其大也?岁月何其长久?
这么久的时间、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的人,怎么会只有他才想到这些呢?
更何况,冀地之外不是这个模样!他们这些凡人便罢了,那些高来高去的神仙们,难道不会想要出去看一看吗?他们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是无力的,但那些有力的人在想到这些后,为什么没能做出改变呢?就算都失败了,为什么一点声响都没有?还是说……有人压住了这些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