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邪神之后(519)
荒野很危险,不过及不上那些被邪修们掌控的城池。她已经老得没有价值了,也老得不知道梁国当中发生的变故。
滴答、滴答、滴答。雨越来越大,像蒙了一层厚重的雾。
雨水落到他们身上,荡起墨色的涟漪,游魂的阴火、狼与人墨黑的瞳仁里,沁入了点滴墨色。
游魂附身的尸骨好像从中得来了力气,从土地里挣出残缺不全的骨头,向着岩石爬过去。
病残的野狼好像感觉到了涟漪的中心,抛下了骨头与方才发现灌木丛里的动静,向着岩石走过去。
虚弱的老人从蹲伏的灌木丛里站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突然知道了某些东西、又得到了某些东西,于是她看到那个之前从未在意过的巨岩,看到了倚石而坐的身影。
那是一道契。
一道久远以来,不知从何时而起,延续至今的契。
自大劫初临世间,至此已有十二万载。在此之前,因果初乱,长阳集众生心念建立地府,又过去了多久呢?
沧海桑田,还有多少众生的因果未曾生乱?轮回几经,又有多少众生未曾因自身之苦而向神明祝祷?
又有,多少众生未曾与神明立契?
她好像……想起来了。
许久之前,无尽的哀苦当中,她曾向一个名字祝祷,神明予以了她回应。以那只白骨为身的记命笔,续了她的因果,重定她的命数,她曾,与神结契。
老人不再在意诡异的尸骨与危险的野兽,向着巨岩、向着神明走去。
死去的游魂已经死去,患病的野兽仍在病着,年迈的老人依旧苍老。
但似乎已经不必再畏惧。因为,神明与他们同在。
死去的游魂停于神明足边,残骨将裂,残骨中却诞生了新的力量——死苦。
病痛的野狼伏于神明身侧,瞎眼狼狈,它在狼狈中感受到了力量——病苦。
老迈的凡人拜于神明身前,身躯羸弱,她在羸弱中感受到了力量——老苦。
大玄嘴角似翘非翘,被他们簇拥在当中,卧在墨色滴落的层叠涟漪里。
涟漪之中,哪里有什么从腕上滑过的如血墨痕?那只从袖中垂落的手,正持着一支笔,那墨色是从笔毫滴落的。之前所见一切,仿佛皆为幻景。
但又有什么区别呢?那支笔,原本就是一根指骨。
滴答。
像墨滴落在水中。
涟漪一层一层,绵密地荡开。
……
胥桓陷在梦里。
梦里一时春光明媚、桂花飘香,一时苦雨凄冷、身痛欲绝。旧人在梦里重现,一时是他父亲,一时是他娘,胥昌、胥康、阿慈、李泉……一个个身影来了又去,面孔模糊。他娘的脸晃一晃,又变成了窕姨的模样,窕姨的脸晃一晃,他心口就突然疼起来,好像还有一道没愈合的剑伤。
脸颊圆圆眉眼弯弯的女孩儿冲他笑:“你喜欢吃甜的呀?”她喜欢吃咸酥的点心,但在那之后,每次来看他都会叫人换上各种甜口的糕点。
“小叔叔,我给你找个大夫吧。”长开一点的女孩儿紧张不安地看着他。她开始知道她父王不喜欢他,也没法像小时候一样撒娇耍赖,只好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个小叔叔。
再后来,他囚了她的哥哥,杀了她的父母,把她从胥昌塑造的谎言里拉出来,让她去看他血淋淋的伤。他那时是指望着什么呢?指望着能从欺骗里留存下来一点可怜的温情吗?
立着碑的孤井旁,他心上带着涂山窕留给他的伤,折断了阿慈的脖子,她的眼睛痛苦又疯狂。
也许他该早些动手,让她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死去,免了之后的痛苦。
梦里,胥桓松开手,眼睛一抬,寒煞逼人:“看够了吗?”
隐在梦中的蝴蝶突然被逼出来,振翅欲离开梦境。
这是它引导的梦境,但发展到现在却成了困住它的局。胥桓任它翻了他的过去,他的过去,那就是一场早已被人看完了的戏,现在正好给蝶蛊织了个局。
胥桓手一抬,不见怎么快,却在半空中恰到好处地拦住了这只在虚实之间的蝴蝶,五指瘦长如栏,一笼便将蝴蝶困在掌心。
蝴蝶在他掌心化作飞舞的鳞粉,又从鳞粉化作飞舞的蝶,却怎么都逃不出来。
蝶蛊不单入得了凡尘众生的梦境,就连等闲神魂修为不到家的修士梦境也可出入任意不留痕迹。胥桓的神魂修持本不至于能让些许鳞粉化作的蝴蝶分身轻易进来,但他是个例外。他的修为不弱,道却毁了,只剩一腔执妄。说来可笑,就连邪修都有着自己的道心所在,无论高低,都是修行的根基所在。这世上,唯有鬼类是靠着一腔执妄留存世间。
他明明是个人,却活得像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