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无解(22)
这时静悄悄的,比以往的周五晚上都不一样,诡异的冷清,奇怪的空虚。哦,他想起来,周寻已经躲回房间去了,不像之前那般窝在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综艺节目,少了很多忽大忽小的笑声。
他叹了口气,赤脚下床,几步往落地窗前走去,拉开暗蓝色的窗帘和玻璃门,走出那个小阳台。
外头夜风极冷,一时间鼻腔里氤氲着一股小小的寒气。他眉头紧锁,岁月为他习惯的皱眉动作加深了额心三道“川”字的纹路。周寻小学五年级写《我的爸爸》作文时就爱写他的皱眉,每次都写,快写出花来了——
似乎想了很久很久,他往房间里走,边走边不由摸摸下巴带青的胡茬,感觉才刮没多久就长出来了。走到床前带上拖鞋,开门去了趟厨房后,就站在周寻房间门前。
“老爸可以进来吗?”周承安每次进去周寻房间之时,都会提前敲门问一声。
这样做有一个非常大的弊端,也就是倘若周寻在里面浏览什么不健康的东西或者偷偷做一些不好的事情,自己的这句话显然打草惊蛇,给周寻很大的警戒心,可又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是个女孩儿,青春期的女儿?按理他现在连周寻的房间都不该进来了的,但他不进来谁还可以进来?他还放心谁进来?——他连肖柔都不放心,肖柔也没耐心帮他去和自己女儿聊天。
“爸爸进来吧。”周寻如果穿好衣服的话,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像现在,外面天气冷得不得了,她已经钻进自己温暖的被窝。但老爸要进来,她只能掀开被子,双手放在大腿上,很乖巧地坐在床上。
周承安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碗,里面装满洗干净的草莓,亮晶晶的鲜红欲滴,非常诱人,另一只手还托着一杯热牛奶。进来直接看到她穿着那套灰色龙猫款的毛绒睡衣——好像是两年前的儿童节,她年龄意义上的最后一个儿童节从上海买回来送给她的礼物。
周承安心里微微叹息,仿佛自己和这个女儿的缘分已经就快要走到尽头一般,难为他这么多年用心血去滋养爱护。
“看你晚饭吃得不多,喝杯牛奶吧。”
周寻摇摇头,她刷完牙,洗完澡了,不想再去洗漱一次。
周承安借着明晃晃的灯光打量几眼周寻,她正在垂头捏/弄自己的被子,瞄见她床头果然放着一本书,书名被挡住,不太清楚讲什么的——应该是手机被没收,随意的耗费时间吧。他搁下手中的东西,坐在每次进来都坐的椅子上,想了一会,问周寻:“你觉得爸爸是个怎样人?”
周寻悄悄抬眼,看到父亲鬓角偶然露出来的几根白发,和额头上略微现出来的抬头纹,心里发酸,抿抿嘴小声道:“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
周承安显然动容了,他这十几年的精神寄托便是眼前这个宝贝疙瘩。他从一个浪荡少年犯成长为今天的实干企业家全是这个女儿的功劳。他记得他第一次抱起她、啃她摸在自己嘴边的肉虫手指的时候,眼角涌出了成年后的第一抹温情,那一刻,他发誓要为这个孩子走上正轨。可是这条正轨延续到今日,好像又偏了,他已经不知道为此烦恼了多少个日夜:“那为什么要去找妈妈呢?”
周寻抽了抽鼻子,舔舔嘴唇,艰难地哽咽道:“我……就不能有妈妈吗?”
周承安愣住,他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短暂地沉默了。
周寻没有觉察到爸爸的沉默,自顾自地搓着柔软的被子脚,依旧小心翼翼地喃喃:“等以后你跟肖阿姨结婚了——”
周承安眉宇一皱:“谁说我要跟肖阿姨结婚?”
周寻没有在意这句反问的意思,低低嗫嚅道:“难道不会吗?之前她还约我逛婚纱店……爸爸,等你们结婚了,肯定会有弟弟妹妹,然后你们就成一个家,我太多余了……”
“胡说八道!”
“爸爸我是认真的!”她偷偷又瞄了周承安一眼:“如果你跟肖阿姨结婚了,我……可以去跟我妈住吗?反正我妈也是一个人……然后爸爸有肖阿姨陪着,妈妈有我陪着,就很好了……爸爸……爸爸可以吗?”
周承安浓眉更深,嗓音略有嘶哑:“你想太多了,还没到那个时候。”
周寻学会了大人的忧愁,吐一口气:“总会到的。”所以她在给自己安排一条她喜欢的小路……
不知怎么地,周承安听后心里空空。他像呵护珍贵的幼苗那样给她优越的成长环境,她的外婆、她的爷爷把她当易碎的宝贝似地捧在手心里,竟没想到,待她懂得抉择以后,这片爱她的沃土已不再是她的考虑范围。他继续看着她——已经十三岁了,跟那人那时的年纪还有三年的距离,不可置疑的是,磨灭不了的血缘关系使她们的相似之处越来越靠近,无限靠近,魔障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