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529)
为了避开日寇对中国各地的扫荡,在拘禁地附近的大城市接连沦陷后,他们不得不被特务队押送着,辗转迁徙十几次,此时已到了贵阳修文。
光阴荏苒,从奉九回国到现在,转眼间两年过去了。
此时已是民国二十九年初春,奉九的织毛衣技法就跟宁铮的钓鱼技能一样,比翼齐飞,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宁铮能在任何一条溪水中钓起一条六斤以上的大鱼,奉九也可以织出一件两只胳膊都能塞进去,脑袋也能钻出来的米色圆领棒针毛衣,中规中矩是必然的,但胸口还是能别出心裁地绣出几杆青绿凤竹。那活灵活现的风中翠竹,倒是颇能体现出宁夫人出名的好品味。宁铮差点没热泪盈眶,一穿上就不想脱下来。
奉九已无法再见到江先生,毕竟连陪都重庆都遭到了大规模轰炸,中国抗战已全面进入防御阶段。
宁铮的释放难道终成泡影?奉九不甘心,还在积极寻找着机会。而这个时机,却是在一种根本无人想得到的时候,到来了。
第115章 八福客栈(上)
一九四一年,阳春三月。
奉九瞪着面前对着自己笑意盈盈的秋声,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秋声一身孤勇,居然舍得离开她自己刚一岁的儿子,冒着隆隆炮火,行过被日军空袭炸得破破烂烂的贵阳,跑到修文来陪他们了。
任凭奉九磨破嘴皮子,秋声嬉皮笑脸地就是不同意回去,说一想起姑娘姑爷在此地受苦,而她和唐知恺却在美国享福,这日子就没法儿过了;还说别担心唐知恺,他也是唐家人,坚决支持她的决定。
唐度的老管家唐大风也于去年处理完唐家在国内的全部产业后,辗转到了美国,一看秋声这个他早就相中的儿媳给生了个白胖孙子,立刻喜上眉梢,对于她想回到姑娘身边陪伴的打算,也只是叹了口气,说,人呐,是得知恩图报,那就去吧。
世界不太平,可日子总得过下去。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世界上已发生了无数令人震惊的事件:
因日本侵略他国而被褫夺举办资格的第十二届奥运会的主办地虽由东京转至赫尔辛基,但最终还是因战争而停办——主办国芬兰早在一九三九年年底苏俄对其发起的苏芬战争中败北而被迫割让土地给苏俄,这个北欧小国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由是,于一八九六年才恢复的,为了让人类相互之间保持和平、友爱、平等而举办的现代奥运会,到底在漫天蔽野倾洒而下的炮弹中,败给了战争狂人们的野心。
丹麦、挪威、比利时、罗马尼亚、卢森堡等西欧国家接连被德军占领,这支高度机械化部队接着于六月从荷兰绕过著名的“马奇诺防线”——设计者法国陆军部长贝当将军自以为固若金汤,实际上却只修到了与德国的边界而已,与荷兰比利时的边界则是门户大开,而且整体造价昂贵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因此占用大量军备开支和士兵津贴而导致军队士气低迷——如钢铁洪流般横扫法国,并将英法联军切为两段,盟军不得不进行规模庞大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一个月后,当奉九在报纸上看到报道说“短短十天之内,这支前所未有的‘敦刻尔克舰队’就把高达三十四万人的英法大军从绝境中拯救出来,行动中各位盟军军官和士兵的英勇表现感人肺腑,定将为日后反攻德寇保存巨大的有生力量”的话后,不禁嗤笑了一声,坐在她身边的宁铮刚好在读过期的《时代周刊》,他盯着去年年底出的那期封面上的斯大林的照片在沉思——斯大林当选“一九三九年《时代》年度人物”——听到太太不是好笑,于是扭头看向她。
奉九身子一侧,两条长腿很自觉地往他身上一压,还踢踏了两下,这才说:“唉唉,我就服气一点,不管古今中外,‘丧事喜办’的都不少——明明死了这么多人,偏要敲锣打鼓地硬着头皮说这是好事儿,大好事儿。人这话啊,就看怎么说。”
宁铮听了后,看看报纸上的内容,啼笑皆非,把她整个抱起放到腿上坐着,又用鼻尖儿轻轻去摩梭她的,随意道:“不这么说还能怎么办?总得鼓舞士气。”
奉九摇摇头,“伤亡如此惨重啊……我可搞不了政治,太虚伪了。”奉九对世界各国波云诡谲的政坛真是无话可说。
宁铮已听不知第多少次来访的宋文成说了奉九前几回出去偷偷约见老江,跟他讨价还价自己释放的事儿——他的太太明明如此厌恶政客,却不得不与他们周旋,他这个为人夫的,真是……
宁铮心头五味杂陈,只能手下使力,将她抱得更紧,又脸贴脸亲昵地沿着她光洁的面庞上下滑动,“九儿,我不许你以后再去找老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