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87)
宁铮目瞪口呆,这极具特色的笔法如此熟悉,只有一个人用吴门画派的笔触才勾画得出来,前年他还在威尼斯的广场上好好地欣赏过……他的目光马上盯紧面具后一双点漆般的眼,这双眼属于一位正与一个法国男人相谈甚欢的女人,毫无疑问她是个出色的高挑美人:身穿满场难得一见的猩红色大散摆复古舞裙,胸口和双肩都镶着厚重繁复的金色蕾丝,猩红色与金色相配,衬托出一副尊贵无匹、威势赫赫的气派,但裸露双肩的设计又显出活泼清丽之气;胸脯鼓囊囊的却并不夸张,向下露出一小道自然的沟壑;两个白皙圆润的肩头,与几不可见的锁骨形成一道柔媚的弧线。骨架极纤细,处处圆润却处处不见骨,这样的骨相,着实少见。
这女子头上还戴着一顶轻巧的金色月桂花冠,一头微弯鸦发披散到后面,巧妙地遮挡住裸露了一半的后背,她正好回身从侍者的托盘上换过一杯荷兰水,随着她的动作,发丝轻摆,两片精巧的蝴蝶骨一闪而现。
离她不远处,已聚集起了不少的华服男子,皆有心上来与这位神秘的魅惑女子攀谈,但很显然,她显得毫无兴致。
这次前来,能认识这个博学有见解的埃布尔,已是意外之喜,这就足够了,她自觉心情好了不少,也不耐烦再结交更多的人——奉九不是那种喜欢结交新友的人,所以埃布尔心领神会地当起了护花使者,把这些男人统统推拒开了。
沮丧的年轻男士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今天的假面舞会,要的就是个神秘的调调——能不能猜出对方是什么人,自然靠熟悉程度,或是熟人介绍了。沙逊经理可没这好心眼儿给挨个介绍;知根知底发出去的请柬,也让他坚信,他的朋友能带到此处的朋友,都差不了。
正与西洋美人说笑的杨立人,和对他婚后坚持拈花惹草一直不大理解的包不屈忽然觉得身旁的宁铮身上散发出一股子寒气,他们微怔,扭头一看,他眼见着到了暴怒的边缘。
包不屈顺着宁铮的目光望过去,一眼看到了那个一身惹眼红裙的女人,他敏锐地认出来,这是,奉九?!
宁铮以为奉九还在苏州,而奉九以为宁铮还在南京,夫妻俩都不知道对方到了上海。
奉九正跟埃布尔诉说着去年她去巴黎先贤祠的经历——那里埋葬着法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文人、哲人及科学家——蓦然间发现对面的埃布尔面色一凝,正疑惑着,忽然惊觉自己腰上围过来一条坚硬的臂膀,随即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我太太这么高兴。”
奉九骇然回头,居然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宁铮。夫妻俩面面相觑,都想指责对方,又怕当众闹笑话,幸好都戴着面具,不过就这么一会儿,也交换了好几把嗖嗖飞的眼刀了。
原本想上前的埃布尔一听到宁铮的话就退了回去,刚刚跳得一身汗下来的葛萝莉抬眼望到这一幕,依着她跟宁铮熟悉的程度,自然是一眼认了出来。
她是知道宁铮对奉九的紧张程度的,不禁以手扶额:这是什么见鬼的缘分,八百年不参加一次舞会的奉九还能被丈夫抓包,真是倒霉透顶。
“鹿微!”一声轻喊在身后响起,奉九觉得腰上的力度放松了些,于是将将地转过身去,正好看到阔步走过来,已经把面具推了上去的包不屈,两人刚刚对着对面的老友露出一个惊喜的笑脸,奉九只觉眼前一黑——她被不知什么的东西劈头盖脸地蒙住了。
这边动静不小,已经在一直关注着奉九的年轻男士堆儿里引起了一小波骚动,犹豫着要不要冲过来英雄救美。奉九更不敢挣扎,生怕再惹出什么乱子来。
宁铮脱下礼服兜头兜脸地包住奉九,露出里面雪白的衬衫,他又把礼服给奉九胡乱套上,期间还小心着不碰到面具,接着对包不屈沉声道:“抱歉了佑安,我们先回去了。”又冷冷地扫了一眼正面露苦笑的葛萝莉,回头看了看已注意到此处的动静,推开舞伴和面具匆匆往这儿赶的郑漓,牢牢地搂住奉九,大步向门外走去。
一直被无视的杨立人双眼闪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很舍不得这出戏就此结束,但借他几个胆儿也不敢造次,只能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宁铮和明显就是他太太的奉九一起离去。
他们一出门,门口的听差已机灵地去把车开了过来。等车期间,宁铮一直紧紧地箍着奉九,两人都没说话,即使上了车,一路上也没人主动开口。
宁铮半搂半抱着奉九回了他们在高乃依路的寓所。虽然他们家不在此地居住,但平日里还是有两名仆役在此打扫和照看,所以一按铃就有人来迎门,仆役只来得及问了一声安,就看到主人夫妇都微一点头,然后面色怪异一阵风似的卷进了二楼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