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57)
“从政这么多年,就这么被踢出来了?”宁铮有点纳闷,“还不服老么?这么大岁数了,还能东山再起么?”声音很轻。
奉九虽然也认为丘吉尔的政治生涯业已结束,但问话的是宁铮,所以还真不能这么说,只是鼓劲儿道:“当然能。你看他的眼神多坚定,嘴角抿得多紧,他会再次入阁的。”
宁铮半信半疑地盯着丘吉尔看,从老人昏黯的眼里,宁铮看到了他对前同事们争论不休的议题满满的不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奉九也想不到,这位已年过六旬,早被政坛边缘化的老人,居然真的被自己说中了,在后后任首相张伯伦与法西斯德国绥靖失败后,力挽狂澜,最终成为二战三巨头之一。
丘吉尔敏感地发现有人在看他,不失锐利的眼神马上扫了过来,首先一眼认出了奉九手里自己的书,立刻挪动宽厚的身躯走了过来,夫妻俩只能双双起身致意,“女士,请问您是想找我签名么?”他和气地问。
……奉九可没有找人签名的习惯。不过,明知道会错了意,当场拂人面子的事儿她更干不出来,只好干笑着站起身,恭敬地从命;丘吉尔确认了奉九的中国人身份,又问过了她的威妥玛拼音名字后,掏出上衣兜里的钢笔,一气呵成地用他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夸奖的独特花体字写了一句祝福语,又签了名;随即目光一转,落到这位平生仅见的中国美妇人身边气宇轩昂的男人身上,很快眼睛发出了光,“请问,您是中国的宁将军么?”
宁铮倒是不惊讶于被认出来,毕竟每到一国,主流报纸都会报道。
“我们谈谈。”与宁铮握手后,他毫不客气地要求着,接着很自来熟地挤过夫妻俩,坐到了宁铮的另一侧;宁铮和奉九只好重又坐下,丘吉尔开口问道:“您刚刚从德国和法国到这里来,请问您对这两个国家的军备都作何感想?”
宁铮一听这个议题,当即觉得颇为投契:丘吉尔这么问,自然是有所指。
正好他也觉得整个欧洲除了德国和意大利,都弥漫着一种厌战的氛围;当然,宽泛地讲,爱好和平是好的,可就怕不是所有的人都这么想——在德国的所见所闻让他震撼且警惕,而法国政界过于乐观地认为战争不会再来,也着实让人心生不安。
丘吉尔一听,简直是遇到了知音,这位著名的演说家立刻滔滔不绝地阐述了自己与宁铮相当接近的观点,并解释说前一年他刚刚去德国考察过,虽然希特勒拒绝接见他,但从德国空军的产能已看出,几年之后,这个一战战败国的军力就会与自认为是世界最强的英国空军并驾齐驱。
他早已向政界呼吁,不但英国要加强军备,连同法国都应该及早准备,毕竟备战才能止战;意大利的墨索里尼也有急剧向希特勒靠拢的迹象,他们的法西斯独裁统治有可能将欧洲文明毁于一旦。
他们攀谈良久,直到下议院都要关门了;丘吉尔意犹未尽,再次邀约,但奉九在后面偷偷掐宁铮的手臂,宁铮察觉到了,于是答应得模棱两可。丘吉尔微微一笑,也不强求,略施一礼,戴上他黑色的洪堡帽离开了。
出了门后,奉九赶紧向困惑的宁铮解释说:“你不知道,我一向很欣赏丘吉尔的行文风格是不假,毕竟他是号称掌握了十二万英语词汇唯一的英国人;但我读过他的好几本著作,总觉得他在字里行间表露出来的,是对印度、南非这些非欧美殖民地国家根深蒂固的歧视、蔑视和提防。我觉得,他与我们中国人不是同道中人。”
宁铮很惊讶,“居然会这样?”
奉九点点头,“不信你瞧着。”
果然,在二战后期,以铁血首相闻名于世的丘吉尔曾发表了一篇著名的演讲,大意是德国法西斯已被打败,遥远的中国,等着我们英国人从日本侵略者手里把你们解救吧。
一句话,就抹杀了中国四万万同胞浴血奋战十四年的抗战成果,浑似中国人只能等着西方人救世主的恩赐一般,也不想想不争气的英军在缅甸被日本人收拾得有多惨,只能靠中国同盟军冲锋在前,他们才能顺利地逃到印度以求活命。
更别提战后他又强硬拒绝同为二战战胜国的中国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及拒绝归还香港等种种无赖行径。
时间很快来到了十月下旬,没几日就是英国传统的狩猎季了,今年的狩猎场照旧选在了英格兰东北部的诺福克郡。
乔治?蓝蒲生热情邀请他们夫妇参加,宁铮征求太太的意见:奉九还没见过英国人狩猎的场景,于是很高兴地答应了。
吻别了两个孩子,把一应事项交代给秋声和吴妈、支长胜他们后,夫妻俩提前一天到达了诺福克,住进了蓝爵士家的一处庄园里,毗邻皇家私人宅邸桑德林厄姆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