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53)
奉九跟着他的话想着,一个汽车夫就可以养活一大家子,这生活水平,是比国内普通民众的要强很多,也不知道中国老百姓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生活?但奉九此时还不知道,像伦敦出租车司机这样收入丰厚的行业,在英国也不多见。
他们到了地方,汽车夫伸手出去拉了一下置于汽车左侧后视镜旁边的卡式计价表,恭谨地说车费是两磅五先令三便士,奉九递过去三个金磅,汽车夫挠挠头,算不开这账:以往的本国客人,绝大多数都是不找零,直接当小费给了,但这是中国客人,他拿不准人家是怎么想的,也不能给英国人丢脸不是。
奉九本也想如此,忽然看了看龙生,心里想着考考他:奉九也有一个中国母亲普遍有的毛病,就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教育孩子,马上用英文告诉龙生让他算算账,随后自己也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起来。
其实直到一九七一年以前,英国的货币面值都是令人费解的——明明全民的算术水平都不高,但偏偏搞出一套麻烦无比的换算制度:一英镑等于二十先令,一先令偏偏又等于十二便士,除了一英镑,还有半英镑、两先令六便士这种面值的硬币出现。
所以几十年后,英国终于不得不改革了这套货币体制吧。
那应该找汽车夫多少钱?龙生迅速地开始心算:三磅是七百二十便士,车费两磅五先令三便士是五百四十三便士,两两一减,找零应该是——
“十四先令九便士”。声音清脆,答案正确无比,不过,让奉九吃惊的是,给出答案的,不是六岁的龙生,而是还不到四岁的芽芽。
龙生笑了一下,得,虽然跟自己的答案一样,但妹妹既然先说了,那就算她先算出来的好了。
伦敦出租车的副驾驶位置是行李架,不能坐人,跟着他们一起坐在奉九对面的支长胜不懂英文,但看着少奶奶惊喜的脸色,知道芽芽小姐说的对了。
奉九到底还是把三个金磅都给了汽车夫,笑眯眯地带着俩孩子下了车,心里想着今晚一定好好跟宁铮说说自家闺女在算术方面的天赋。
谁知芽芽还没完了,管奉九要了她的小零钱包,找出一枚极具英国特色的两先令六便士的硬币,又拿出一个十先令的,两个一先令的,和三个一便士的,叹了口气,用中文说,“真要是找钱,刚刚那个伯伯得给我们这么一大把。”
大家笑了起来,支长胜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是怕了,怎么这么麻烦。
支长胜拉了门铃,一个戴着白手套的标准的英国管家模样的人过来开了门,把他们让了进去。兰蒲生爵士已是六十五岁高龄,身体欠佳,早已瘫痪在床。
他们刚刚进入大厅,就看到那位曾在东方快车上相遇的蓝爵士二儿媳伊莲娜一袭鹅黄色长裙顺着楼梯飘然而下,比她更快的是一个金发小男孩,穿着米白衬衫和藏蓝色短裤,光着小腿;他下了楼梯后,却又反身跑了回去,躲在长沙发椅扶手后面,露出一只灰眼睛偷看龙生和芽芽。
芽芽一声欢呼,甩开看到来人就展开满脸笑容的母亲的手,不见外地跑上去,抱住小男孩的手臂摇了摇,“小塞西尔!”
生性羞怯的塞西尔于是知道新朋友没忘了他,很是高兴,赶紧拖着芽芽走出来,跟龙生聚到了一起。龙生看到他也笑了,仨孩子叽叽咕咕一阵,塞西尔跑过来跟已与奉九亲热地攀谈上的伊莲娜说要带自己的中国朋友去玩具室玩,这当然好,此时奉九才注意到,还有一位打扮朴素,人到中年的矮个子女士静静立于一旁,塞西尔母亲介绍说这是儿子的家庭教师,于是三个孩子在她的看护下,乐哈哈连跑带颠地去西边的玩具室玩了。
奉九拿出送人的礼物——一套大红漆器首饰盒,及一把象牙骨扇,都盛放在一个漂亮的大盒子里,伊莲娜惊喜地接过,刚要按照西方礼节当面打开观赏赞叹,此时门铃再响,参观完军火厂的宁铮到了。
刚按完门铃,就在门外遇到了刚刚归家的塞西尔的父亲乔治?蓝蒲生,两人虽是初次见面,但对于对方都早有耳闻,于是携手走了进来。
已站起身迎了出来的伊莲娜和奉九与他们相遇,四个人再一次寒暄,随后一起上楼看望蓝爵士。宁铮看到几年不见就已经卧床不起、亦师亦友的蓝蒲生爵士,蓝爵士望着曾叱咤风云如今却被政治流放的宁铮,两人都颇有些伤感。
奉九又拿出体贴周到的驻法大使夫人王蕙兰女士准备好的两斤安徽雀舌,这是蓝蒲生驻华几年养成的奢侈习惯,他早已不习惯英国下午茶加奶加糖那种半吊子喝法,而是非中国名茶不饮,其中雀舌是他心头好,茶经也是他与宁铮交谈的一大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