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451)
“马丹”,”Madame”的译音,法文意为“高贵的夫人”,王蕙兰想起了送得起三岁的自己八十克拉美钻的母亲,即使穷其一生,也无资格被称呼哪怕一声……她原本平平无奇的细长脸庞一下子涨得通红,高傲自得和愤怒隐忍,同时表露无疑。
求仁得仁,这就是她甘愿做这个撑起了民国外交半边天的男人太太的原因了吧,即使这个男人已经结过两次婚了,前头还有两个孩子。
晚宴结束后,与梁氏夫妇一起送走了客人,奉九与宁铮想去塞纳河边走走,王蕙兰知道他们夫妇想自己静一静,于是和丈夫一起道过晚安后就转身回去了;龙生和芽芽早就在大使馆楼上的客房里睡了。
他们刚走到了没几步,迎头遇到一个准备夜晚收工的马车夫闲闲地坐在座位上,拿出烟斗正要抽烟,一眼看到了奉九,他像是受了惊,蓦地跳下来,手足无措地把头上的帽子抓到手里,又深深鞠了一个躬,眼神痴迷地落在奉九身上,嘴里叽里咕噜地叹息着一句什么。
宁铮听不懂法文,只看到奉九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下意识地抬手半捂住脸,冲着马车夫微微一笑,就快速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宁铮不乐意了,这个法国男人说了什么?此时只恨没让法语秘书作陪,后面跟着的都是侍卫。
奉九拒绝作答,宁铮不满地回头瞪向那个马车夫,而那个人早忘了自己要干嘛,还是立于原地,痴痴望着奉九袅娜的背影,宁铮故意落在太太身后,挡了个严实。
过了几天,夫妻俩参观了位于王政广场东南角的雨果故居:红白相间的砖墙,黑色屋顶,斜面高书桌,一个墙壁上镶满了中国瓷器、在作家眼里颇有中国风格的房间,用过的鹅毛笔、走过的楼梯,满头银发、穿着绿丝绒大礼服、打着富丽亚白绸领带的老年雨果画像……这都是奉九想看的。
奉九最看重的文学作品,就是雨果于流放盖纳西海岛期间完成的那本《海上劳工》了——因为在这本小说里,雨果抛弃了大师们都喜欢的长篇累牍的说教,而是直面人心和人性,既坦白,又浪漫;除了膜拜雨果如狂风暴雨般的激情和厚重的文化底蕴,她更爱的,是八国联军野蛮焚烧圆明园时,作为一位在世界上有巨大影响力的文学巨匠的仗义执言。
不过也是在这里,奉九才知道,即使已经八十多岁的文学泰斗,居然还有心思抛下相伴大半生的忠实伴侣尤丽叶,从临去世前居住的克利希街二十一号,颤巍巍地追赶“巴提尼奥-植物园”线路的公共马车,或“明星广场-御座广场”的电车,去找年纪是他四分之一的小情人布兰丝或玛丽?梅赛幽会,此等异乎寻常的旺盛精力,不免令人咋舌;宁铮一看,坏笑着在奉九耳边低语一番,奉九气得要死,这个坏东西想得还挺远,看看四下无人,跺了几下他的脚出气。
宁铮顺势抱住她,这几天里不知第多少次地缠着奉九盘问,那个塞纳河边的马车夫到底说了什么。也许是这屋子里充盈着的幽雅浪漫感染了她,奉九终于不再羞涩,踮起脚尖儿把嘴巴覆在宁铮耳边,故意呵出热气烫着他,弄得他心里丝丝痒痒的,清甜的嗓音喁喁细语,“他说,‘夫人,您的眼睛点燃了我的烟斗……’”
时至今日,奉九听过不知多少以各种语言说出来的有关她容貌和气质的恭维话,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早已波澜不惊;但塞纳河畔的马车夫那句毫无雕饰的生动赞美,还是让挑剔的她耳目一新,胜过所有刻意写就的华丽颂歌。
宁铮听了先是放心一笑,心有戚戚焉地吻住近在眼前的鲜红唇瓣,紧接着脸一绷,只觉得这法国跟意大利似的,也不便久留。
第101章 找零
巴黎左岸圣米歇尔大街的“双叟”咖啡馆一度很吸引奉九,因为这里是众多欧美连同游历欧洲的中国知识分子频繁出没的地方——乔伊斯曾在这酝酿过他晦涩难懂的作品,王尔德曾因他的美少年不再爱他而痛苦不堪,徐志摩曾在此为了纠结的情感而徘徊……
她也曾在宁铮的陪伴下,坐在店外夏日里搭就的乳白色凉棚下,一边啜饮着不那么称心的咖啡,一边静静地望着店里靠窗而坐,誓要打破一切西方绘画传统,年过半百的艺术巨匠毕加索,小老头正双手托腮愁眉苦脸地发着呆,连店里那两尊看起来颇为瘆人的同时也是咖啡馆名字由来的清朝买办木偶也居高临下怜悯地俯视着他。
奉九不免猜想着,大概情人和太太又打起来了。她跟宁铮一嘀咕,宁铮就自得地绽开一个微笑,在她耳边轻声说:“还是我好,是不?一心一意守着你。”顺便拿起奉九的手,吮了吮她从来不往指甲上涂颜色的粉嫩指尖,极尽缠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