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296)
只念过一年私塾的老帅耐着性子听空山老和尚掉书袋,这也就是闻名遐迩的高僧,但凡换一个老帅都能赏他一顿老拳。
虽然老和尚前面说的一大段文绉绉的根本听不懂,但最后一句还是明白的,立时被唬了一跳,忙问可有破解之法?老和尚是干嘛的,人家可是专门干这个的,沉吟了好半天又掐算了一阵才说:“法子倒是有,不过,公子要到庙里跳墙,拜寄给和尚,还要换个名字,这样才能消灾灭祸。”
从小在迷信堆儿里长大的老帅哪有不从的胆子,再说这破解之法听起来难度也不大,这才如释重负,给天后宫大手笔地添了一笔香火钱。
空山老和尚看着,眼里露出满意的笑容,又殷殷叮嘱说不用非到天后宫里来跳墙,在家附近找一个小庙足矣,效果更佳。
老帅本来就怕如果把现住在离奉天足有大半天车程的新民府八角台的宁铮抱到天后宫会让儿子再着凉,一听还有这善解人意的破解法,自然忙不迭答应。
于是几天后,正值春暖花开,老帅特地选了一个黄道吉日,让人挑上干鲜果品,带上香烛,抱着小宁铮,来到了八角台镇南的庙里。
到了庙里以后,随从在佛像前摆上供品,至于是什么佛……随缘;又点上香烛,老帅领着小双喜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向佛像磕了三个响头。
每磕一次,站在边上的和尚就敲一下铜盂。参拜过后,住持吩咐小双喜背对着佛像站着,自己则一面念经,一面用手摩挲小双喜的脑袋。最后,又在他的脑袋上轻轻地拍了一下。这样,小双喜的灾就算是破了第一步,命也算留住了。
待这一套仪式完成,就是破灾之法的重头戏了:老帅最得力的随从邹明清,得替三岁的宁铮从庙后墙跳出去。
老帅在一旁担心地看着,心里嘀咕着,也不知道随从第一个能听到什么名字,要是个难听的,比如狗剩儿、土疙瘩什么的,也得受着。
邹明清很机灵,一跳出去,就听得有个人大喊:“小六子!小六子!”。
他一听立马大喜:本来他也犯愁,万一听了个很难听的名儿,回来到底要不要实话实说。
这下赶紧回来报告,正捏把汗的老帅一听就乐了,连连说:“小六子好!小六子就是‘小留子’,我这儿子算是留住了!”
于是按照空山老和尚的说法,从此以后,不再以“双喜”的小名称呼宁铮,而是改叫他“小六子”。
再后来,宁铮越长越壮实,老帅觉得这个小名起了很大的作用,弥足珍贵,所以,当着人的面儿,他只叫嫡妻给他取的另一个小名——晨钟儿,因为他降生时,正好听到八角台的寺里敲钟,雄浑绵长,也是好兆头。
奉九听完,若有所思,看到宁铮沉默的样子,知道他又想起了父亲,又思索着摊在他面前这一桩桩一件件没完没了的事儿。
奉九就想着逗逗他,故意说:“瑞卿,好险呐。”
宁铮抬眼,深幽幽的眼睛盯着她,不明所以,奉九忍了笑,小声说:“是不是跳出墙,听到什么名字,小名就得叫什么?”
“自然。”宁铮答道,这个故事,从小到母亲去世,给他讲了无数遍,他早已烂熟于心,听到什么就叫什么,才是这次免灾的重点。
“那要是第一个听到喊的是‘王八蛋’呢?你的小名就得叫‘王八蛋’了吧?”奉九吃吃地笑起来。
宁铮:“……”
他咬了咬牙:“你个小丫头,这是大家闺秀该说的话么?逮着机会不笑话我你就难受是吧?”
奉九自知理亏,赶紧说软话求饶,宁铮这才大度地不跟她一般计较,真的轻声念起《普贤行愿品》:“尔时普贤菩萨摩诃萨,称叹如来胜功德已。告诸菩萨及善财言。善男子,如来功德,假使十方一切诸佛,经不可说。不可说佛刹极微尘数劫,相续演说不可穷尽。若欲成就此功德门,应修十种广大行愿。何等为十。一者礼敬诸佛。二者称赞如来……”
宁铮清亮的嗓音不疾不徐,如山间小溪淙淙流过,熨帖着奉九的耳朵和神经,她的心跳渐渐舒缓起来,眼皮变沉,又小小打了个呵欠,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巧稚都长这么大了,这经文还能张口就来,此等营生儿操练得如此纯熟,没荒废,难得……声音也好听……奉九终于又栽进了黑甜乡。
宁铮听着奉九变得匀长的呼吸,慢慢地停止了念经,借着夜里也不减半分的眼力,凝视着她重新变得恬淡的睡颜:看她一直镇定自若地处理家事,还以为父亲的事儿对她没多大影响。却忘记了,她也不过是个双十年华都不到的小姑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