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277)
七姨太一听,也就随口接道:“还真被你猜着了,我们最近是要返回奉天哩。”
绕来绕去,终于得到了保靠的消息,金东珍一笑,随即依依不舍地与七姨太告别。
她马不停蹄地坐火车赶往关外金州关东军驻地,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缓缓拉开序幕。
此时的老帅已经进入了刚愎自用的年纪,五十知天命,他自以为跟日本人打交道这么多年,已经把他们摸得透透的,笃定他们不敢真对自己下手。轻敌之下,完全忽视了日本陆军这支不受控的力量。
六月二日,老帅发表“出关通电”,说明自己“力求和平,顺全民生”的主张,并称,“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忍穷兵黩武,整顿所部退出京师。”
六月三日,老帅身穿钴蓝色安国军大元帅普鲁士军服式样礼服,金板肩章圆盘上散着流苏,缀有三颗金星,头上戴着高高的叠羽冠,垂着白色鹭鸶羽毛帽缨;遵从国际惯例从右至左斜背着红色绶带,旁边别着代表北洋政府最高统帅的镶嵌了各种宝石的八角形大勋章,及坠在大绶花结上的副章,一等嘉禾大绶,金色宽腰带;袖口金地金花的黼黻极其华美;戴着白手套,手里拄着一把镶金镀银的佩剑。
这正是他去年就任安国军陆海空大元帅时穿的礼服。今天要离京,老帅是个要脸的:当初“黄土垫道”跟皇帝一样风光进了北平,既然现在不得不“战略撤退”,那也不能灰头土脸地偷摸儿走。
老帅的专列这次挂了二十二节车厢,前边是两节防弹性能最好的蓝钢车厢,其中老帅坐的是第十节,用的是改造后的慈禧太后在西苑铁路天天坐火车通勤时用的花车,外观看起来就与众不同,豪华异常,前面还有一列压道车作为前卫。
开车的是奉天迫击炮厂厂长,英国人沙敦;再有,从北平到奉天这条铁路一直处于宁军的控制之下,日本人无法插手运营和维护,铁路是安全的。
可以说老帅出行,已经把安全武装到了骨子里。
老帅之所以用了慈禧花车,图的是个与众不同和吉利,毕竟老佛爷再不是东西,不也执掌清国帅印这么多年么。
但实际上,把清朝彻底治理成废物的昏聩统治者用过的东西,倒更有可能是个不祥之兆。
众多下属列队在站台上送行。
老帅从第一个开始,挨个看了看,少了“三不知”将军张效坤和孙馨远——这两个不争气的玩意儿,被北伐军打得节节败退,前者丢了山东,被打到日本避难去了;老孙倒是比自己还早地跑回奉天去避难了,不过他跟“三不知”不一样,毕竟他虎踞江南五省时,官声极好,百姓生活丰足;哪像“三不知”那个蠢货,干啥啥不行。
……就这样吧。
他几天前刚卜了一卦,扶乩的结果说应该今天乘火车回奉天,虽然宁铮和近臣图宇霆都劝过他要小心日本人,询问过他要不要更改发车时间?但是,扶乩这么说,就没错……
当时宁铮听了,心里不免想着,我们中国人是多么需要将科学精神深植于血脉之中。
老帅忽然又想起上次跟三儿媳妇奉九的谈话,心里琢磨着:小丫头人不大,但活得那叫一个通透。是啊,人世间有几个人能美梦成真呢,自己这样的,真该知足了。
宁铮与父亲再没有什么交谈,老帅瞪了他一眼:从五月份开始,为了劝说父亲退兵,他动员了东北三省议会联合会等各法团的代表团,来京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地劝说自己,到底是成功了。
其实宁铮很明白父亲心里所想:就任安国军陆海空大元帅不到一年就被赶回老家,既不甘心也无脸面,东北各法团到京吁请他坐镇回东北,可以说给了父亲一个相当说得过去的台阶。
昨天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现在的结果,他早有心理准备。他必须留在此地,筹划部署,毕竟三十万宁军撤出关外,也是一个大动作。
父亲这回终于死心了,应该不会再想着进关争夺厮杀。
他回头,看着桀骜不驯的图宇霆,这位比自己大了十几岁的宁军总参谋长,父亲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之一,毕业于保定军校,人极有才干,也有野心。
宁铮又转头看着发小儿兼堂弟宁锋,而一身军装难得显出点英气的宁锋也不甘示弱定定地回望着他。
这小子曾去了大连,在“三不知”将军手底下混得不称心,又跑来北平要官做,宁铮对他不胜其烦。
老帅上了车,坐在第十节专列的窗旁,宁铮戎装肃立,向父亲行军礼致敬,老帅看着一身灰蓝色安国军上将军装,修长笔挺俊秀的嫡亲三儿子,笑了,眼睛里有着为人父的骄傲和信任,缓缓举手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