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275)
“……嫁了人,果然就不一样了。如果放在以前,你一定毫不犹豫跟我们站在一起。”
奉九默然无语,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直视着鸿司冷冷的眼睛,“不是的,鸿司,只不过,跟他生活在一起后,我才发现,很多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爷爷和你三叔,也不容易。”
两人有点无话可说,气氛尴尬。鸿司不知道是对现在的奉九的立场失望得多,还是因为她话语中带出来的对宁铮的偏袒失望多。
正在这个时候,黄医生进来了。
奉九赶紧站起来给黄医生倒地方。
黄冠龙医生是帅府医官,人到中年,恰好与鸿司母亲,也就是宁铮大嫂是旧识,从英国回来的医学博士,同时在奉天医院兼职,与奉九他们都很熟稔。
人是高高瘦瘦一表人才,前年才结婚,是个很幽默的男人。
他拉开鸿司手臂上的纱布,看了一下伤口,就皱起了眉头,“还真被你们说着了,是得缝针。”
奉九有点不敢看,走了出来,低声吩咐秋声悄悄去大少奶奶的院子找鸿司的丫头,找套备用衣服过来。
鸿司的眼睛追着她的身影,直到她走出了房间。
正低头忙活扎麻药的黄医生抬头看了鸿司一眼,也不顾忌鸿司现在是个病人,一巴掌糊在他头上。
“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惦记。”他淡淡地说。
黄医生与鸿司母亲有旧,看自幼失怙的鸿司一向有如半子,想说什么张口就来,也没有什么避忌。
鸿司没作声,刚刚钻在肉里的麻醉针,居然比被军警的刺刀几乎来个对穿的伤口还要痛。
等麻药起作用,再缝了六针,已经过去了大半个钟头。
秋声把黄医生送出去,黄医生走之前,还不忘威严地瞅了鸿司一眼。
鸿司双手合十告饶,黄医生这才目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秋声回来就听到奉九一边帮鸿司套上外套,一边对鸿司说:“别担心你母亲那里,就说今早去恩德堂院给孩子们上生物课做实验解剖兔子,兔子乱蹦,有人的解剖刀不小心戳你胳膊上了。”
鸿司:“……你这个借口,可够完美的,怎么想到的?”
“还怎么想到的?是我亲历的!”奉九一回忆起以往快乐的中学岁月,眼睛一下子像被点亮了。
“还不就是我们班有个毛糙鬼宋月英,拿着锤子敲兔子头,根本没敲昏,迷迷糊糊就撒手了,兔子也是急眼了,豁出去要逃命,”奉九咂咂嘴儿,心有余悸,“那只小兔子,一蹬后腿儿就要从桌子上跳下去,宋月英抓把刀,又去扑兔子,结果,一刀就捅在同组同学王嫣然的胳膊上,啊哟当时那血喷的呀!”
奉九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了流光溢彩,红唇翘翘的,唇边折出一个小褶儿。明明是很血腥的场面,但因为前后关联太凑巧,同学们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滑稽,还是让人忍俊不禁。
鸿司暗运了几息,才把那股子悸动压了下去。
“那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我体育课连双杠扭了腕子,没动手,正在围观。”奉九笑嘻嘻的。
“中学时的岁月,多好。”他平静地说。
奉九收了笑,低下头,若有所思。那个时候,她和媚兰、郑漓、薇薇,是个多么甜蜜快乐的小团体。学校里的各种活动,又是多么有趣。
现在她虽然还是学生,但毕竟已嫁了人,无法做到心无挂碍,总有各种考量,心境怎么也不一样了。
人不可避免地长大,但一颗赤子之心,势必会随着成长而越来越难以保留。
鸿司看着她,默不作声。
“你现在也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么?”鸿司忽然发问。
奉九的脸立刻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是啊,我最喜欢的。”满眼的笑,再再说明了她的心满意足。
鸿司一笑,伸手阻止了奉九要送他出去的动作,自己起身往外走去。
奉九淘气地举起双手握成一个喇叭拢住双唇,在他身后冲他小声喊着:“鸿司侄儿,以后别忘了报答你三婶我的救命之恩呐!”
正往外走的鸿司一个趔趄,回头看看双臂抱胸,笑得像只得意小狐狸似的奉九,而一旁送人回来的秋声正憋着笑,快手快脚地把自己在起居室留下的一地鸡毛收拾干净,不禁跟着笑出声来,“一定,这个大人情我一定还!”
奉九满意地点点头,两人挥手作别。
鸿司出了小红楼的门,慢慢往自己母亲的院落走去。奉九光彩照人的脸,满足于现状的神情,既让他欣慰,又让他痛苦。
两年多了,他就陷在这种自虐的感情里,不见希望,反而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