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215)
她早就可以准确分辨宁铮的脚步声,也不抬头直接打招呼:“你回来啦?”
宁铮“嗯”了一声走过去,站在桌旁看她算账,好半天没吱声。
奉九把账又拢了一遍,确认没错,这才拉开抽屉把账本和小算盘锁进去,把钥匙塞到一个常用的丝质小手包里,顺便挂到身上正穿着的豆青色霞光缎夹袄腰侧的一个盘扣上。
这一套动作称得上行云流水,宁铮伸出去的手停了一下,又收了回来:本想接过账本看看账的,没想到奉九这么利索就收起来了。
她这才注意到宁铮的手,抬头冲他一笑:“不用麻烦你了,我现在已经上手了,如果有什么难事儿,我再找你求助。”
宁铮深深注视着奉九,奉九也坦然地回望着他,等他说话。
宁铮清了清嗓子:“九儿,今天下午我奶娘……”
“哦,没关系的,我一点也不生气。”
宁铮倒有点不好意思了,走过去把奉九抱起,自己坐在她的圈椅上,又把她放在自己膝上,奉九稳稳当当地坐着,也不象以前那样挣扎了。
宁铮脸上见了笑,“你说的……是真心话么?”
“唔?”奉九对于自己跟刘奶娘说了什么已经没多少印象了,对她来说,这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不值当费脑子记住,还不如她身上那件“十六镶”给人印象深刻。
“你说,如果我纳小,你就要……”
“哦这个啊……”奉九一笑,“我那是逗她呢,看她老人家来势汹汹的,一口一个‘既然是女人家’,我就胡乱说了几句,你别当真。”
宁铮的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怎么,就是说,我纳小你也不反对了?”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冰冷——成亲也有大半年了,难道都是白费功夫么?
奉九敏锐地觉察到了。
她狡猾地辩解道:“可我都说了啊,留学回来的新青年,哪个会纳妾呢,就算我同意,您也丢不起那人啊。”
宁铮原本变得冰凉的心,听了这话,不争气地又缓回来点温度,脸上也随之透出几丝喜色:“自然,这个自然,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儿。”
奉九咭咭一笑,试着从他身上挣脱下去,她认为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可宁铮还是手往里一紧,抱着她不放,“我奶娘不识字,也没受过什么教育,说话不中听的地方,我替她向你道歉,你多担待。”
“我真——没生气,我知道,她是真心为你好,只不过,你不领情罢了。”奉九不好意思地回想起奶娘带着哭腔说男人在外面如果不带个女人,随便找一个染了一身脏病怎么办;如果不找,憋坏了怎么办?
她现在一思考,才觉得这可能真是大事儿,毕竟媚兰也曾经意味深长地提点她。可她又不能主动跟宁铮谈论这事儿,那借坡下驴的宁铮还不得借机威逼自己赔他洞房么?
不过宁铮也几次向自己表态,不会在外面勾勾缠缠。
姑且信他。
至于年轻男人的欲望如何解决……奉九自认才疏学浅、孤陋寡闻,加之能力有限,实在管不了这么多了,还是先混着吧。
她可不想这么早就投降,看看郑漓和媚兰,这高中毕业才多久,居然一个两个的都要当娘了。
对,四平街灯会分别前,媚兰就悄悄告诉了奉九她已经怀孕一个半月的消息,还说除了乌府里的老大夫、自己娘和爹,奉九是第一个知道这个喜讯的亲朋好友,甚至于孩子爸——她家老吉还不知道呢,因为她想挑一个好时机再告诉他这个喜讯。
这句话深深地取悦了奉九。
不过她还是很忍得住地不对宁铮透露一星半点儿——这消息明显对自己不利。
至于他何时能从吉松龄那儿得知这个消息,那倒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了了的。
奉九忽然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当干妈了,而且是一年内一当当两回,那是不是应该给小宝贝们准备些礼物才好呢?
她不动声色地去请教了二嫂,果然,一通百通、身上穿着自己织的漂亮毛衣的二嫂的钩针技艺也是相当了得,她热心地教奉九一种最易学、效果又好的针法,奉九对于体贴的二嫂感激莫名——人家怎么就能一眼看出来她学这些东西可不怎么灵光的呢?
从这以后,奉九买来了各色丝线,耐心地学起了做钩针的活计,这样在早已恢复了正常学习作息的间隙,还可以见缝插针地给郑漓和媚兰的孩子们做点亲手做的小东西表示心意。她心知肚明宁铮如果看到这些小婴儿的东西会有什么反应,所以准确地把握着时间,务必要趁着宁铮不在家时做活儿。
今年的年初四就是立春,奉九喜欢立春,可不光是因为可以吃“薄如蝉翼、形如圆月、柔腻绝伦”的春饼,和春盘上可以包裹进春饼的“翠缕红丝、金鸡玉燕”的合菜,更重要的,这是发给已离开了很久的春天的邀请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