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210)
第一座小舞台上演的是岳母刺字,人物形态逼真,举手投足描摹得甚是细腻,没一会儿,精忠报国的戏码演完了,第一座小舞台也跟着烧完了,烟灰、火花如雨点般纷纷坠下,奉九正惆怅着,“砰”的一声,又一座小舞台落下,舒展开来,第二出戏开演了,这次是麻姑拜寿,接着大闹天宫、哪吒闹海、梁红玉带兵、穆桂英挂帅……居然还有这几年最火的戏码儿杨三姐告状,以女性角色唱主角,真是叹为观止。
正看到精彩之处,忽听得不远的地方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好!”,奉九扭头一看,不知何时又从大青楼里走出来的大帅正呱唧呱唧鼓掌带头叫好,还不忘吩咐旁边跟着笑得开怀的洪福,“赏!重赏!三千大洋!”
奉九笑了,她这位老公公,看来是专等着看最后压轴的盒子灯啊,真演到了他心里,出手阔绰,打赏起来绝不手软。
这壮观的大花盒灯,演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才演完,奉九意犹未尽地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哈欠,从早起跟着宁铮贴对联,自己穿五帝钱,到后来吃年夜饭、看戏、回娘家包饺子,这一天忙活下来,是够累的了。
烟火也放完了,除夕夜最后一项活动结束了,想睡的可以去睡了。
宁铮立刻说:“困了?那回去睡吧。”奉九应了声好,再四下里张望一下,老帅又不见了。
而听差们大多是不睡的:一年到头,也就这几天可以公开打麻将和叶子牌,还可以小规模赌博,他们就等着这个时候呢,明天还可以继续看堂会,过年真是太好了。
宁铮仍然搂着奉九的腰,两人举步往回走,待走到小红楼门口,她忽然心有所动,扭头看向瞭望塔:塔尖上挂着一盏马灯,此时那里矗立着一个身影,一望而知就是老帅,他头戴獭皮帽子,身穿黑狐皮袍子,正一动不动地望着不远处的凤凰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代枭雄,在大年夜里也会是这么落寞。
宁铮也看到了,他脚下一顿,随后告诉奉九自己先进去,他一会儿就回来;奉九没进去,强忍着困意,耐心地等了一阵儿,眼看着瞭望塔上那道孤单的矮小身影旁出现了另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两个身影就那么默默地站在微弱的灯光下,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不知父子二人的心是不是在这辞旧迎新的时刻能靠得比以往近些。
奉九回去后,让一直等着她的秋声赶紧去睡,自己抓紧洗漱完毕后哈欠连天地睡了,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感到一双残存着烟火气的手覆上来捧住了她的双颊,她的潜意识里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迷迷糊糊还不忘问着:“给婆婆烧纸了么?”
奉天的规矩,是在除夕夜子午交接前这个时段,务必要给过世的亲人烧纸钱,一般都是男丁去烧纸;但在唐家没这规矩,以前每年都是大哥领着大姐和她去园子里母亲最喜欢的心栖亭烧,去年少了大姐……今年大哥是和谁去的呢?
“烧了,和父亲一起去烧的。”
随即又听到宁铮带笑的声音低低响起,“好生养?你个小坏蛋,说,白吃了我们老宁家多少好东西?快给我吐出来。”
说着,一张浸了果酒香气的嘴巴覆上来,浅浅含住又昏睡过去的奉九红润的双唇。
第45章 茶杯茶壶
奉九发现,帅府过年的规矩比唐府大得多;那些有的没的避忌,老帅全都一样不落地奉为圭臬,严格遵照执行,由此证实外界盛传的老帅极其迷信所言非虚。
除了奉天人人都信奉的那些——比如从年三十儿开始,正月里饺子煮破了不能说“破了”,得说“挣了”;小孩子摔倒不能说“摔了”,而是说“状元及第”;打破了碗盘子得说“岁岁平安”之类的;还有额外的许多规矩需要遵守,比如:
初一辰时前必须起床,中午还不能睡午觉,这让很多半夜都没睡但还得早起给府里长辈磕头领压岁钱,大中午还不能补觉的人痛苦万分,其中包括奉九;不能动剪刀因为会一年口角,就算秋声不小心被一大瓶糨子胶粘住了头发也一样;不能吃稀粥和面疙瘩汤,因为会穷一整年;仆妇不能扫地,理由同上;初二家里不能洗衣服,理由同上;奉九和宁铮中午回了一趟唐家,晚饭前就得赶回来不能留在娘家吃饭,理由同上;小孩子不能掉眼泪,不管怎么委屈都得憋着,理由差不多同上……
没想到,就正月这么几天发生的事儿,居然都有管接下来一整年的威力。
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反正到了“破五”这天,老帅终于亲自把上天汇报工作的财神爷财神奶奶接回来,这才心满意足地带了七姨太返回了北平:新的一年,他宏伟的志向有望实现,宁家上上下下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