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171)
奉九心里对自己的老公公在政o治上一向也是有些看法的,或者换句话说,在中国只要是正常的人,对整天打打杀杀毫无廉耻,嘴里叫哥哥、腰里掏家伙的军阀都没好感,但她秉承着不打听、不过问的原则,这也是出嫁前父亲千叮咛万嘱咐的。
她知道,虽然老公公对自己表现得很是宠爱,但骨子里,他还是那个对进步思想普遍极端仇恨的旧军阀。
今年六月里他们刚成亲没几天,老帅即离开奉天去了北平,与陆系吴子玉商谈摄政内阁人选,因着互有所求,两人在报界面前表现得亲密无间,吴子玉还对聚拢起来的各地记者说:“我和奉宁(老帅)就像初婚夫妇一样,偶尔拌几句嘴是免不了的。日子一久,我们的感情就会一天天浓厚起来。”
然而随后在居仁堂举办的为了庆祝内阁艰难组成的宴会上,却出现了让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当时大家都在安静地聆听荀慧生的《打渔杀家》,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噗”的一声响,两人众多侍卫立刻站起拔枪相向,气氛一时紧张到了极点。
这时,刚从国外回来的一位外交官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是我的礼帽从衣架上掉到了地上。”双方随从这才尴尬地收起枪。
奉九当时光听了传闻都替他们脸红,同床异梦到拔枪相向,眨眼间对外还能握手言欢的,都不是凡品。
当然这不过是奉九年纪小少见多怪罢了,世界上最厚的,就是政客的脸皮;如果这政客同时又是个军人,那这脸皮的耐操程度只怕迫击炮都只能炸出个白点儿来。
老帅平日里住在北平的顺承郡王府,这是当年“陆皖大战”后他以七万五千大洋捡漏儿买下的,上一任主人就是被他坑惨的徐铁珊。
偶尔地,他还会偷偷坐火车潜入天津,找一个叫小李妈的“天宝班”老鸨子玩“斗什胡”的纸牌游戏,这也是他一生中最喜欢的消遣,七姨太就是从那淘换出来的。
而在天津,他也曾窥探过从广州北上的中华民国国父。
这一次,为了跟家人过中秋,他特意赶回来。
他在中秋前一天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几个姨太太正陪着他聊天——过了八点,宁老夫人就已经休息了。
正在这时,老帅忽然看到有个下人提着一个食盒正往外走,他们这客厅不远处就是一个小厨房,为着就是冬天送饭能近点儿,省得凉了。
他立刻把脸一板,“这是谁啊,没规没矩的。”他抬头看看客厅门口那座巨大的落地钟,“这都过了半个时辰了,怎么还能给做饭呢?”
老帅治家之严,全国有名,其中一条就是过了晚上九点,厨房一律歇火,不许再给任何家里大小主子做任何吃的。
“帅爷,是……三少奶奶她……”下人为难地杵在当地,不知该进还是退。
老帅一呆,下人眼见着他原本虎着的一张脸瞬间就笑成了一朵花儿,“唉呀,那快去快去,别凉了!”他挥着手催促着。
中秋还没到,什么季节,又不是数九寒冬,菜还能凉了?
待他一回头,一旁花枝招展的四五六七姨太太正一脸不忿地斜眼瞅着他。
“奉九这孩子不一样,她什么时候要过这个?最守规矩的孩子了,门禁遵守得好,我都知道。我跟你们讲,别看我和晨钟儿在外面,人家也是里外一个样。”老帅也有点尴尬,只好硬生生解释着。
老帅出身绿林但心细如发,家里的大事小情就没他不知道的。
“那倒是。”四个姨太太也不得不点头。
奉九自嫁过来,跟两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姑子很是投缘,只要功课做完,处理完杂物有了空闲,她这个做嫂嫂的也经常陪着她们一起去看电影、逛街什么的,慢慢地,倒也找到了以前跟媚兰她们逛街的享受轻松的闺蜜时光的感觉。
而大嫂跟她们年纪相差甚远,且天性喜静;二嫂呢,则是孩子还小。
今天晚上,她们刚看了一个加长版的上海电影,时长达到了惊人的三小时,看完她们回到家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了。
三个人年纪都不大,难免饥肠辘辘,因为电影院里不许吃东西,而出来后好一点的饭店也都打烊了。
于是巧稚哼哼唧唧地喊饿,巧心虽然没说,但也默默揉了揉肚子,奉九一看,就干脆偷偷地给大厨房打电话,让他们送点易克化的夜宵过来——没办法,吴妈最近睡眠又不好,晚上八点肯定吃了安眠药入睡了,就算有小厨房,也没人给做,要不,吴妈肯定能做出几样好吃的填饱肚子。
巧稚巧心一听急了,本以为在三嫂这混点好吃的小零嘴儿填填肚子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来顿夜宵——她们早就发现了,在三嫂这里,全中国各地名小吃乃至全世界的美食,都能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