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163)
奉九揣摩着他的神情,到底觉得现在不说话可能才是对的。
“我们是夫妻。”宁铮柔柔地说,这次,没有戏谑,神情极其认真,奉九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奉九也是被他这两个多月来还算过得去的行径给蒙蔽了,以为两个人这样的相处模式是有默契的。
她明显地慌乱起来,先向左转头看看,好像身边博古架上一个晚明红蓝色珐琅鼻烟壶突然引起了她浓厚的兴趣;看了半晌,把头再转回来,转到中间时极快地扫了宁诤一眼,发现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牢牢地盯着自己看,就又把视线迅速地转向了右边,去瞧书架了,哎那上面都有什么书?
宁诤笑了,不过这笑容怎么看怎么有点不大对味儿,他蓦地把头沉重地垂到她的肩上,奉九好像同时听到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
她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于是顺势抖掉宁诤的手,想了想还是忍住了现在就回楼上的想法,万一他又跟进来呢?还是书房安全些,她在自己小书桌后面的黄花梨靠背官帽椅上倒着坐下——这一阵子秋老虎很是厉害,白天热得紧,但早晚的温差已经达到十几度了,而她这几日中午有些贪凉,免不了就有些冻着了。
宁诤笑笑,松开了奉九,走到大书桌前,按了铃,仆役进来,他吩咐了几句;随后有人送了几只辽宁特产的雪花梨进来,宁诤特意捡了一个最小的,从放在书桌上的一只刻了云纹螭龙涂了红漆的黄花梨笔筒里,找到一把小巧的张小泉水果刀,细致板牙地削起皮来,没一会儿,碟子里堆了一条完整的半寸宽的黄绿色梨皮。
奉九刚刚本来是倒坐在椅子靠在把手上,双腿蜷缩,但从宁诤开始削皮起,她无意看了一眼,就身子前倾,把下巴拄在椅子背上,双眸紧张地盯着他,直到他一气呵成削完一整个梨,她整个人才松弛下来,松口气般把下巴收回来,把身子转过来坐正,后背也靠到了椅背上。
宁诤忍不住笑了,“你可真是个天生的操心命。”
宁诤早就发现奉九在某一方面有很严重的“强迫观念”,这是一个法国精神科医师在上个世纪就提出来的,那个时代还没有“强迫症”这个词。
比如钢笔帽必须拧好,脱下来的衣服该归类归类,蓝色的就得归到蓝色的那一堆里,绝对不能跟白色的混为一堆,拖鞋一定得两只规规矩矩摆在一起而且后跟一齐……而削皮不能断,看来是他新发现的奉九的一个怪癖,如果断了她会怎么样?难道会坐立不安到拒绝吃这个梨子呢?
不过在他看来,都很可爱。
宁诤顺手把削干净皮的梨子放在一个黄地粉彩小碟子里,走过来递给她,这个平碟在碟心处画着一杆潇洒的翠竹,下方则是烟霞粉色的大朵牡丹,颇有古意,削了皮的梨子斜斜地摆其中,衬得梨肉越发晶莹如玉,勾人食欲。
奉九不由自主地说了“谢谢”,接过来放到旁边的小书桌上,瞅了瞅,“我一个人估计是吃不完,还是一分为二吧。”
宁诤站在她面前没动,奉九抬头看来看他,手一伸,意思是要宁诤把手里的水果刀递给她。
宁诤反而把刀一撤,走到旁边的茶几,随便一扔,刀子落到红酸枝的月牙几上,发出一声脆响,吓了奉九一跳,随即不解地盯着宁诤,他似乎生气了。
宁诤吸了口气,揉揉额角,“你未出阁时,家里吃梨难道也是如此么?”
“如此什么?”奉九茫然,没跟上他的思维。
“没人告诉你梨子不能分着吃么?”宁诤盯着奉九瞧,好像很想知道她现下里这副满脸无辜的样子是不是装的。
居然又质疑上了自己的家教?是可忍孰不可忍。
奉九轻轻一哂:“知道,不过我不迷信。”宁诤听着奉九平静的嗓音,闭了闭眼。
他转身走到奉九跟前,“我特意挑了一个小的,就是怕你吃不下,这个梨子,以你的肚量,”他故意扫了扫奉九平坦的小腹,“肯定吃得完。”
今天,无论如何,你也要自己把这个梨吃到肚子里。
奉九看着宁铮的眼睛,读出了这样的话。
“这么怕我吃不完这个梨子,那你就自己吃了呗,我又没想吃。”
奉九很是气闷: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张罗让自己吃梨,自己可有一丝一毫想吃的意思了?真是难伺候的大少爷,脾气古怪得紧。
宁诤嘴巴抿得紧紧的,绷紧的下颚说明他在生气,奉九看着他也没再说话,但心里还有点气,不禁又咳嗽了几声,宁诤开口了:“雪花梨清心润肺,止咳降燥,听吴妈说你这都咳嗽一下午了,吃点梨子压一压;明早要是还不见好,就蒸点川贝梨子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