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九里(101)
她还记得来时的汽车是放在南口,所以她左手三盏灯右手糖葫芦,脸上挂着笑,悠哉游哉地向前迈步。
蓦地她的胳膊被人重重地扯住了。
奉九吓了一跳,懵懵懂懂间回头一看,被她忘了好一会儿的宁铮正满脸阴郁地拽着她的胳膊站在她身后,与奉九仍然凝固在脸上的笑容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没心没肺的奉九这才想起来,她是和谁一起来的。
虽然已经过了除夕,但奉天的天气仍然很冷,今晚尤甚,但宁铮居然是满头大汗,领口也扯开了,露出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子和铁灰色鸡心领毛衣,鼻翼仍在翕动,看来刚才一定是步履匆匆。
他皱着眉头,刚要说话,奉九就甩开了他的胳膊:“小心着点儿,我的花灯!”
宁铮看着奉九急急低头去看她的几盏花灯,生怕被他刚才过大的动作给弄坏了——花灯的外布都是皱纹纸,娇气得很,一不留神就会破个洞,奉九可是还想好好地拿回去给他们献宝呢。
宁铮呼吸一窒,猛地一咬牙,不管不顾地搂头把她抱进怀里,箍得死死的。
他把头重重地垂在奉九的肩上,奉九仿佛听到了“咯吱咯吱”的磨牙声,而他粗重的喘息声也再再刺激着她脆弱的耳膜。
识趣一向是奉九的一个优点,她于是安静地没出声,哪怕刚才宝贝得不得了的花灯和糖葫芦已掉了一地。
这里已经接近灯市的一个出口,没有灯摊,路灯灯光昏暗,加之还有树木遮挡,也没几个行人,所以宁铮的动作虽然急迫粗鲁,但并没有引起什么动静。
宁铮感受着怀里奉九柔软的身子,一直狂跳的心这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模模糊糊地想到,刚刚他和支长胜兵分两路,急得东奔西跑,寻找无果正绝望之际,蓦然间一回头,看到那个在昏黄的灯光下,手提花灯,笑得开怀的小女子时,忽然间懂得,原来这就叫——“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奉九老老实实地被抱了好一会儿,这才动了动身子,两具紧贴在一起的身子分开来,奉九觑着宁铮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奉九“呀”的一声,想起了地上的花灯,她赶紧捡起来,宁铮也弯下腰帮她捡,还好还好,花灯纸很结实,外面的提手竹竿和里面扎蜡烛的地方都没有坏,不过,糖葫芦滚了一身土,没法吃了。
奉九抬头控诉地瞪着宁铮。
宁铮暗叹口气,苦笑着点了点头,“是我不好,赔给你?”
“可我也记不得是在哪儿换的糖葫芦了,这又不是买的,是我猜灯谜得的。”奉九想想就气。
回想起刚才,宁铮也真是奇怪,就在这人头攒动的地方,他还会担心自己被人贩子拐了不成?至于这么大惊小怪,急成这个样子么?
就算是《红楼梦》里苦命的香菱,也是因为年纪小才在元宵节的花灯会上被拐了不是?自己都多大了还这么不放心?好歹也是奉天坐地户。
宁铮知道奉九的意思,他也有点惊讶于自己刚才的反应,是有点过度了——两人已经订婚,六月就要成婚,一切都已敲定不可能再有变动。如果因为唐家而再次生变,那后果绝对不是唐家能够承受得起的。
但那种生怕奉九不在自己掌控之内的不安全感,却反而是随着时日越来越深。
奉九一双清水墨瞳直直地看着宁铮,她个子很高,但仍然得微仰着头才能看到宁铮,这让宁铮看到了她比往常圆了许多的两个圆溜溜的鼻孔,似乎是代主人表达抗议之意,跟那次在专列上似的,很有些可爱的滑稽。
宁铮笑了,“我推你滑冰车好不好?”
灯市旁边的湖面上,也有人提供冰车、狗拉爬犁之类的游乐项目,因为元宵节游人多怕出意外,所以冰场改变策略并不对滑冰者开放,只开放了一些比较温和安全的冰上游乐项目,按理说这原本应该是小孩子的乐园。
奉九扭捏了一下,她一向是喜欢坐冰车玩儿的,但——“这只怕都是小不点儿在玩儿啊?”
奉九好歹还知道自己多大了。
“没事儿,天黑,看不清。”宁铮一语道破她的小心思。
奉九嘿嘿一笑,点头同意。
湖边柳树虽已光秃秃,但还能起点作用,把专门围出来作冰场的一块冰面遮得有点黑皴皴的,天黑风高,正好去玩玩好几年都没玩过的冰车吧。
这一次,她顺从地让宁铮拉住自己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租冰车的地方,一个管理员正围着厚厚的棉袍子昏昏欲睡。
他们租了一辆只能坐一人的小型冰车,上面只一个简单的靠背座,底下配了两根长长的冰刀,奉九乖乖坐上去,宁铮怕她冷着,又摘下围巾把她的脸儿围住了一层又一层,接着在她身后推着冰车的木制扶手,慢慢地绕起圈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