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幻影(23)
抬头看他,他却似乎陷入了无限的回忆。
恍惚间我有些不相信眼前的这位男子会是取梦器里所出现的卓子航,岁月在他的身上刻划出明显的痕迹,染了霜似的斑白的发际,像被无形的手抓住似的皱成一条条纹路的脸颊,还有枯瘦的手臂,唯一未变的炯炯眼神,也因为回忆而变得暗淡。不过是一位平凡的老者。时间,似乎从来不肯眷顾任何人,伟大或者渺小,平凡或者不朽,都由着世人自己评价,它可不管任何人,自顾自得前进。然后有一天,我也会这样。
“事实上颂夏去世之后,佩华的心绪就很不稳定。”
卓子航缓缓开口,我忙敛起心神,安静倾听。
“我们一直打算让她去看医生,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就出事。”他顿了顿:“出事那天和她在一起的是杨太太。”
“晓烟的太奶奶?”我记得在晓烟的日志里看过双方从太爷爷开始便私交甚好。
“你认识晓烟?”他颇意外。
“恩。”我继续方才他的话:“您说哪天和佩华在一起的是杨太太……”
“出国之后,佩华和杨太太经常结伴,佩华出事时我正在开会,接到杨太太的电话我立即赶过去,可惜太迟,她已经离开。”
“佩华没有遗言么?”
“杨太太告诉我,佩华临终前一直念着一句话。”
我竖起耳朵,心里隐约之间有了答案。
“她说,她对不起颂夏。”说及此,他无奈地叹气:“我想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她一直都对我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耿耿于怀的不是因为其他,是因为她的介入害得颂夏与您分开,然后间接导致颂夏的失语和失聪,对不对?”
“小姑娘看得倒挺分明。”说是如此,他语气却令我觉得我知道是应该的:“事实上,颂夏也是在车祸中丧生,那辆车一直不停摁喇叭,她急着赶回去带助听器,没听见。”
所以佩华更加自责,这就是原因么?
“颂夏一直像个小孩子,性格也迷糊得很,总是丢三拉四唉。”这是他今天第二次叹息。
我想起提包里的东西,随即取出:“对了,这包东西是什么?”
“佩华的东西。”
“日志?”
“也许是吧。”
“您也不知道?”我大奇。
“从无打开。”
“为什么不看?又给我看?”
“本以为对你的工作会有帮助。”
“本以为?您现在改变主意了?”
“很显然,你还没开始着手,应该来得及更改。”
我脸微微一红:“我会准时送上。您所要改的是?”
“把我记忆里的所有片段都给我看。不要删减任何片段。”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思及此,我欣然允诺:“好,那么这包东西……”
“可以打开看看。”
我本想还给他,听到此有些奇怪,依言折开。
一层一层的报纸卸下,落在我眼里的,是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以为会是日志,忍不住打开后,一张素描赫然出现。再翻下去,还是。
卓子航的眼眶湿润:“颂夏最喜欢素描,我们曾经一起学过,佩华是我们的老师。”
忽然之间有两个问题同时窜入我的脑海里、
这本东西是谁的?
颂夏与佩华,卓子航到底更爱的是哪一个。
这个世界上没有平均的东西,即便多么精细的天平,它也有偏差,更何况细致入微的感情?一个人是可以同时爱两个人的,但是总有一个的分量会更重一些。初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混淆,但是经过几十年的沉淀,心里自然和明镜似的。
我本可以很确定颂夏多一些,当一个人将另一人根植于自己心中时,面对任何事情都自然而然地将之联系在一起。就好似方才见到素描薄时他的第一反应,颂夏,然后才是佩华。
但是,为何之前他只要佩华的记忆,而现在,又反悔了?
我不得其解,却也不敢唐突询问,只一页页地翻着图。不过是一些日常图片,画者似乎很认真地记录,偶尔会写一下感想,不时得会有三人一同出现的画面。
“佩华曾在日本学过绘画,她更偏爱于水墨,颂夏倒是更喜欢素描。”他忽而出声,而今回忆这些,仍旧感慨无限。
“那么这个出自颂夏?”
“不是,佩华的。只有她才有画日记的习惯。”
真的,画册的上头都有一组数字,就是日期,画上的图总会有当日的天气情况。
我合上画册,将之送还予他,歉声道:“我并不知道是日志。”
“我也不知道。”他看向窗外,继续道:“佩华去世后我才知道她委托杨太太将东西交给我。”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看窗外,天空一篇蔚蓝,只是窗台上偷偷露出紫薇树的痕迹,触目可见的紫薇花正开得欢快。似痴如醉,艳丽如霞。紫薇花的花语是至爱,我又开始好奇,看到紫薇花,他的心里会想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