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磕磕碰碰中,难免负伤。
如果江舫的手指受了伤、红肿到不能屈伸时,会向赌场请一天假。
第二天,他会用一次性的玫瑰纹身挡住伤口,在客人面前将一手飞牌玩得出神入化,博得一片尖叫和口哨。
大三时,江舫在一场比赛中的勇猛表现,被基辅州骑兵冰球队相中。
江舫和他们签订了一份为期一年的合约。
原因是报酬丰厚。
江舫其实早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挣钱了。
他只是觉得母亲或许需要。
所以,他要更多。
基辅的其他学校和社区的冰球队早就听说过“卡宾先生”的名声。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疯子一样的、攻击性十足的美人enhancer。
没人敢轻易去招惹他。
因为他打起架来,好像命不是自己的。
骑兵队的夺冠之路并不算多么困难。
比赛结束的那天,江舫如约拿到了一大笔奖金。
然而,在那天下午,背着球包回到家时,江舫在公寓门口看到了曾和他打过许多次交道的、戒酒中心的工作人员。
在看到自己时,他脱下了帽子,鼻子通红,有些局促地擦了擦鼻尖。
……江舫站住了脚步。
一股他曾设想很久、却迟迟未到的阴影,慢慢将他笼罩起来。
如他所料。
母亲去世了。
因为睡梦中突如其来的脑溢血。
幸运的是没有痛苦。
那一年,江舫21岁。
社区里尽管没人知道江舫的真正职业,但他们都知道,江舫一直在为了他的母亲打工。
然而,这个在旁人眼中温和的、孝顺的、倾尽心血供养了母亲数年的年轻人,在葬礼上没有流出一滴眼泪来。
江舫用童年体验过的所有温暖,透支一样治愈、代偿着他伤痕累累的少年时期。
现在,他最后的一点光亮烧尽了。
……江舫想,他自由了。
那之后,江舫为卡宾先生完成了他的毕业论文,交上了几乎全A的成绩单。
再之后,江舫卖掉了他们家的房子,辞去了赌场的工作,踏上了他漫漫的独行之旅。
江舫的脚步遍布了乌克兰的角角落落。
他独身一人在废弃的高速公路上练习长板,背后是无法再喷发的死火山。
他戴着黑色的运动手套,俯身过弯时,指尖在粗粝的地面上轻轻点过。
高速摩擦的温度,让他感觉到了短暂的刺激。
但这份刺激不过是稍纵即逝。
几个月后,江舫考了货车司机的执照。
因为他听说,某家公司的运货路线中有一段路,那里的风景再好不过,看上十年也不会腻。
但不过几个月,他也就辞职了。
乌克兰他玩够了。
于是,江舫办理了护照,离开了他从小生活的地方。
他在吃、玩、住上肆意挥霍,毫无节制。
没钱了,他就会踏入当地的赌场,无论规模大小,随便赌上几把。
有的时候,江舫会因为赢得过多,被人盯上。
不消一刻钟,就会有人请他到赌场的贵宾室里暂候。
赌场的小经理会向他客客气气地递上一笔钱。
言下之意是,交个朋友,见好就收。
这是行业的潜规则。
赌场一旦碰见有手上本事的人,轻易不会撕破脸皮,常见的办法是给上一点钱,然后和平地送客。
江舫想挣的就是这笔钱。
江舫弹一弹掌心的钞票,在经理虚伪的笑容中步出声色喧嚣的赌场。
站在巨大宽广的深蓝色天幕下,他觉得孤独。
但他又觉得,孤独,不也就是那么回事儿。
江舫拥有的看似很多,梦想看似很多。
但只有他知道,自己只是游戏人生罢了。
……
江舫温和对南舟道:“我叫江舫。‘舫’的意思,是‘不系之舟’,取的是隐居的意思。”
“看来,名字终归是心愿。实现不了的才叫心愿。”
南舟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我……”
江舫对他漂亮地笑了笑,轻轻嘘了一声,把南舟想说的话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江舫将手搭放在南舟的肩膀上。
他的手指用南舟无法察觉的力道、在他颈后的齿痕周边逡巡一圈。
“什么时候讲,取决于自己。”
“比如,我今天觉得月色很好,就想把我自己讲给你听。”
“什么时候,你觉得时间到了,也可以把你讲给我。”
“什么时候……我都会很乐意听。”
南舟眨眨眼睛,看着江舫浸在黑暗中的脸,目光新奇又认真,仿佛是生平第一次认识他。
江舫问:“在看什么?”
南舟:“睡前故事很好。我想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