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州纪(6)
“好。现在看来是好,但是将来……”
殷复缺沉吟了一阵子后,缓缓地站起身:“时候不早了,还是先行休息吧。若有何未尽之言,可以留待日后慢慢再说。”
肖亦默不知为何竟带了些怒气:“你是不愿意说还是说不出,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因为那八条命对你来说,和二十年前的那三十万亡灵一样,什么都不是。在你的心里就只有你自己和你那将来的王位。所有的人都只不过是你利用的工具罢了!……”。
说完便转身冲进了属于她的那间厢房。
殷复缺看着肖亦默消失在房门内的背影,身子略微晃了一晃,忽地掩口一阵轻咳。
他看着自己掌心的那抹殷红:“真的,什么都不是么?”
肖亦默拥被坐在床上,轻轻地抚摸着手中一枚穿着金丝线的小巧玉坠,那是一朵正在跳跃着的火焰,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自小便将这枚玉坠挂于胸口,不曾须臾离身。老管家说这是她的家族传承了千余年的宝物,会对将来的复国大有用处的。但却并未告诉过她应该怎么用,究竟有什么用。
“老管家,你还有好多好多的事儿都没告诉我呢。你让我跟着他,让我帮他复国,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做,我要怎么帮他复国啊?老管家,你为什么要自尽,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不,不会的。否则,你一定不可能放心地把我交给他。对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肖亦默终于收起了玉坠,擦掉了眼泪。
无论如何,昨晚都是她太冲动了。毕竟她还什么都不了解,不该那般横加指责的。
殷复缺既然是老管家以命相托之人,也自当是她肖亦默全心信赖之人。
肖亦默刚由雅苑内专门配属的仆人伺候着梳洗完毕,柳掌柜即过来告诉她,殷复缺一大早便独自出去了。临出门前还特意交代,让柳掌柜带着肖亦默在城内四下看看玩玩。
“那……他去哪儿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少主行事一向都有他自己的主见的。”
“哦……”肖亦默有些好奇地又问道:“他既然是我们故国的王子,那你为什么又称他为少主呢?”
“因为他同时还是腾联阁老阁主的徒弟呀!哦,还有啊,他王子的那个身份今后可万万不要再随便提及了。”
不待肖亦默细问,柳掌柜便只顾着一叠声地给她介绍起盈京的大小名胜来。
肖亦默很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终于开口道:“柳掌柜,你既然不便多说,我自然也不会再问。只不过,你说的那些名胜我今天暂时都不想去。不知道柳掌柜方不方便带我去一个地方。”
柳掌柜有些惊讶:“听少主说,这是你第一次来盈京。原来你竟早就有了自己相熟想去的地方啦?”
肖亦默迟疑着道:“不是的。我……我是想去昨晚刺杀新君的那八个人的家里看看。”
见柳掌柜不说话,只是很奇怪地这么看着她,肖亦默想也许是因为她确实是提了很过分的要求吧?于是便连忙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家人,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不方便的话,就算了。”
柳掌柜恍然一笑:“你误会了,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他们早就没有家,也早就没有什么家人了……甚至连族人也怕是一个都没有了。”
肖亦默一脸的震惊倒是让柳掌柜爽利地笑了起来:“你对现今的世事倒真是不大清楚啊。水渐国对所有反叛的鼎州国民,一概是诛灭九族的。这二十年来因此事而遭灭族者又何止百万。所以,现在凡是参与复国者,要么是无家无族之人,要么就是早已斩断了所有家族牵连之人。”
大感震动的肖亦默,过了好一会儿才能说出话来,她微微有些颤抖:“你们,都是抱定了必死之念的人啊……”
而柳掌柜闻言又是一阵大笑,这让她虽沾染了些许风霜的脸庞依然是那样的明媚逼人,且平添了几分豪爽英姿:“咱鼎州国的老国人,为了杀尽那些遭天谴的水鬼,可是人人都在争着抢着,要舍去自己的那颗大好头颅呢!”。
第四章 柳掌柜
殷复缺从凌晨起,就藏身在皇宫外的那棵大树上,居高临下地盯着昨晚宫维信的凭空消失之处。
直到日出后,他方从前来打扫的小太监泼洒在地上的水渍,看出了在那个地方的周围,有一圈极其细微的痕迹。
原来那是一个设计精巧的下沉机关,所以当时宫维信才会瞬间消失又瞬间出现。然而,这更需要具备不可思议的沉稳自信和勇气,才可能将此机关控制得如此毫厘不差。
宫维信,这个人的心机胆略和身手,都绝对不像其表面看起来那般的文弱平常。
殷复缺刚要离开,忽觉心口一阵大痛,险些便从树上栽了下去。他忙稳住心神,闭目强自忍耐。片刻后,这强烈的痛楚方渐渐地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