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州纪(4)
他的两只眼睛黑白分明,似清澈见底又似深不可测。一双眸子更是清亮得有些惊人,仿佛正有一种异样的光芒在其中不停地闪耀着。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充满希望和信念的眼眸,才会让看上去既苍白又疲惫的他,却偏偏有着一种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舍命追随的魔力吧。
而与他同行的那位姑娘,容颜秀丽,眉目如画。一身淡粉色的衣裙,一头乌黑的过腰长发,周身上下仅仅佩戴着几个简单且必须的饰物。
不过,这倒更显出了她那份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干干净净,未染一粒世间的尘埃。
当她与那男子站在一起时,给人的感觉,便像是一幅清清淡淡的水墨画一般,虽寥寥几笔却意境悠远。
殷复缺要了二楼雅座一张靠窗的桌子,落座后便又随口点了几个小菜,外加一壶碧螺春。
而肖亦默则照旧只顾看着外面地景致。一言不发。
待到碧螺春被端上来后。殷复缺边悠然地斟满两杯热茶。边轻声笑道:“人如其名。名符其实”。
肖亦默闻言也终于转过头来:“那但愿你地名字莫要符实才好”。
殷复缺稍稍愣了一下。旋即朗声大笑:“不鸣则已。一鸣则惊人也”。
肖亦默有些恨恨地瞪着这个正笑得肆无忌惮地家伙。颇费了些力气才压下了对他拔剑相向地冲动。好在片刻之后。殷复缺便止住了笑声。忙着与送菜地店小二攀谈起来。
肖亦默也只得继续将视线投向窗外。
同行的这五日里,她与殷复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过多的交谈。每日都只是忙着赶路,忙着投宿,忙着休息。
她虽自幼父母双亡,然而因为一直都有着老管家的尽心照料,故而生活上虽非锦衣玉食,却也向来是衣食无忧,一应琐事自然从不需要自己操心,再加之她甚少出门远行,所以这一路上的打点安排,便只能由常常行走于江湖的殷复缺来一手包办了。
一想到她那刚刚去世的老管家,肖亦默不由得心中又是一酸。但她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外面的闹市,硬生生地将眼泪给忍了回去。
而坐在一旁的殷复缺,也早已经向店小二打听清楚了他所想要知道的消息,这之后便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肖亦默。
这个时候的殷复缺没有了他那仿佛永远不变的戏谑的笑容,苍白而瘦削的脸上,竟唯余了黯然和苦涩。
饭后,天色已晚。殷复缺与肖亦默来到了护城河边。
此日恰逢是鼎州国一年一度的“春祭日”,在这一天,全族老幼要一起祭拜所有死去了的族人,以期逝者安息,生者平安。
这本是鼎州国传承了千年的重要习俗,但是自从二十年前亡国后,便被水渐国的统治者下令给废止了。
一直到去年冬末,水渐国新任国君继位后,特地下旨宣布恢复“春祭日”这一习俗。
如此,原鼎州国的国民方能于今日重新举行这个间断了整整二十年的盛典。
肖亦默一路上见盈京城内家家户户的门前皆放着一大一小两盏“引魄灯”,正在护城河上飘荡着的“往生舟”也是一大一小两种,不由得觉得有些纳闷。
“大的“引魄灯”和“往生舟”是专门为了祭奠二十年前死于此城内的,那三十万亡灵的”。
好像是知道肖亦默此时心中的疑惑似的,走在她身边的殷复缺漫声解释道。
肖亦默停下了脚步,出神地看着那遍布了全城各个角落,正载着亡灵魂魄的点点亮光。
她尚未出生时,父亲已战死,鼎州国已亡国。而母亲在生下她不久后,便也追随着父亲去了。
悉心抚养她长大的老管家只是告诉她:与殷复缺一起复国,是她命中注定的责任。而对于亡国的种种因由和过程,却皆从未尝多言半句。
加之亦默常年于山庄之内深居简出,甚少与外人打交道。
所以她对于国破家亡之痛,委实并未曾有过多大的感触。
然而此刻,当她面对这些如天上繁星般无法往生的魂灵时,复国于她来说,还依然只是一个不得不接受的命运么?
“当年破城之后,水渐国的军队大举入城,将在城内坚守的军民几乎杀戮殆尽。一个月之内,黄泉路上就新添了三十万屡亡魂。现在此城内的居民除了水渐国的人之外,绝大多数都是从其余州郡强行迁来的鼎州国老国人”。
肖亦默终于偏头仔细地看了看这个似乎正在叙述着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的人。让她觉得讶然和不解的是,殷复缺此时的脸上,居然还是那样漫不经心和满不在乎的表情。
子时三刻,护城河闸门大开,数十万艘“往生舟”随着奔流的河水,向着尽头的“日落海”极速而去。
全城的鼎州国老国人,皆肃立于河道两旁,双手合十,齐声吟诵着亘古相传的《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