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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台(68)

江辞舟道:“还好。”

章庭笑道:“这就好,当年洗襟台坍塌,虞侯受伤不轻,听闻至今还留有旧疾,我是担心旧疾犯了。”

他看着江辞舟,忽道:“荣华长公主近日要回京了,虞侯听说了么?”

荣华长公主正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妹妹,当朝小昭王的母亲。

说起来,江家跟天家走得这么近,并不因为他们和太后是远亲,江逐年与小昭王之父同年科考,驸马爷投沧浪江前,与江逐年相交莫逆。

“长公主近年每逢入夏都去大慈恩寺清修,秋来天寒,是该回京了。”江辞舟道。

章庭道:“是,只是长公主今年回来得比以往几年早了些,我还道是出了什么事,想问问虞侯知是不知。”

江辞舟还没答,那头潜火队彻底将火扑灭,卫队长过来回禀:“小章大人,火已灭干净了,那酒舍烧得不成样子,需要拆除,可能动静会有点大。”

章庭听了这话,垂目深思,过了会儿,他抬眼重新看向江辞舟,狭长双目里泛出歉意,“其实把虞侯留下,章某还有个不情之请。”

“当年修筑洗襟台,虞侯跟着温筑匠与小昭王,应该学了不少东西。”他在黑夜里望了折枝居一眼,“这酒舍么,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眼下要被拆除,就怕压着周围房屋,我是个学文断案的,在这事上没经验,且回到大理寺,恐怕还要通宵写奏帖,是以想拜托虞侯在这里盯着,以防酒舍拆除时伤着人了。”

这话出,江辞舟还未说什么,一旁祁铭与德荣同时皱了眉。

祁铭只觉这事无论如何都该回绝,正欲开口,江辞舟却笑了笑,“好。”

章庭于是也一笑:“那这里就交给虞侯,章某先告辞了。”

子时过半,今夜流水巷生了案子,连平时最热闹东来顺附近都安静下来,暗夜中,只闻一声声清晰的砖瓦掉落声,间或伴着潜火兵之间的交涉:“在那根梁上栓绳子,对,避开后面的柱子。”

朝天看到章庭的马车远去,立刻道:“公子,您在这里歇一会儿,属下过去盯着就行。”

江辞舟却摇了摇头,转过身,往胡同里走去。

青唯今夜跟江辞舟“赌气”,一直立在巷口不愿上马车,眼下见江辞舟留下,还当他是想做戏做全套,直到他一言不发地路过她身边,才惊觉他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似乎……与平时的他有些不一样。

青唯愣了愣,不由跟了几步,朝胡同深处望去。

夜太暗了,人撤了大半,照亮的自然也撤了,整个胡同都浸在漆黑里,可折枝居那头却很亮——潜火队要拆除酒舍,四周都点起了火把。

这一团光亮在黑夜里突兀得像个梦境。

江辞舟到了折枝居跟前,看到眼前眼前两层高的,烧得残破不全的楼架子,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其实拆除屋舍,这些潜火兵很有经验,并不需要有人从旁盯着。

但是江辞舟的目光似乎被吸附在了酒馆上,忍不住走得更近。

朝天与德荣对视一眼,心道不好,招来祁铭,想要一起架走他,说道:“公子,别看了,我们回吧,这里不是——”

正是这时,只见一名潜火兵将绳索牢牢绑在梁柱上,打喊着:“让开,都让开——”随即从酒舍里跑出来,与其他几名小兵一起拽住绳索的另一头说:“跟着我,一起使劲儿!”

楼馆快要坍塌,砖石瓦砾纷纷掉落,周遭地面震颤,一股久违的尘烟伴着嗡鸣声铺面袭来,潜火队的卫队长撤到江辞舟跟前,急声道:“虞侯,快往后撤,酒舍要拆了!”

——要拆了。

江辞舟听到这三个字,脑中“轰”一下就乱了。

灼燃的火光与尘埃交织,他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那场滂沱的雨中。

雨太大了,晨起几乎看不到太阳,有人撑着伞来到他身边,急问:

“拆吗?”

“找不到温阡了,快拿个主意,拆吗?”

“定的是今日,不能不拆,拆吧!”

江辞舟怔怔地注视着前方,抬起手,忍不住喊:

“别拆……”

但这里不是柏杨山,也并非五年前,这里没有洗襟台,这里有的,不过是一个被烧空了的酒馆架子,本来就该拆毁的。

酒馆轰然一声在眼前坍塌。

朝天与祁铭架着江辞舟疾步后撤。

可江辞舟的眼里,却似乎只剩了那一团火色与弥散的飞灰。

青唯立在胡同口,怔怔的看着江辞舟被祁铭二人强行拽出酒舍的光亮处,看着他的眼神渐渐失焦,伏倒在地,捂住胸口一下一下大口地喘着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知道他在洗襟台下受过伤,也知道他有旧疾,但她不知道,他的旧疾原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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