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为我点朱砂(29)
那女子经过这一番折腾早已筋疲力尽,可是她的眼里那股灼人的生机还没有泯灭,朝着扶欢看去。
扶欢的裙摆有很深的褶皱,女子扯得很用力,几乎要将她裙上的布料撕扯下来一块。她的脸色很白,几乎与身上的孝服一个颜色,脆弱得仿佛被人一碰就能破碎。但是天家的帝姬,到底是没那么脆弱的,她自有韧性,如同现在,眼角虽然哭得发红,问起话来仍是稳当。
“方才你们所说的谕旨,是父皇定下的,还是五哥哥下旨的?”
那头还没站起来的太监朝着扶欢磕头:“禀殿下,是先皇的旨意。不然虽有旧例,奴才们怎敢大胆动各位娘娘。”
父皇的旨意,便是大过天了,他龙驭宾天,先头的遗旨谁也动不得。
扶欢垂下眼,忽然有了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凉,冻得她浑身都要哆嗦起来,不光光是为那些嫔妃。
“夜里风大,大行皇帝的丧仪,殿下若是受寒,齐王殿下定要怪罪臣不尽心伺候殿下。”慕卿的声音柔和,稍稍把臂,朝着外头的方向。外头不知何时已然停着一顶鸾轿,静静地候着。
慕卿亲自来扶扶欢,修长洁净的五指,在海青色的琵琶袖下,越发显得如玉积雪一般,是一种明澈的美。扶欢没有见到,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那太监还站在原地,弯腰恭送他们,而除了他,那位刚刚死死抓着她的裙摆企望求得一线生机的人已经不见了。
是被拖下去了,拖到后头的殿里面了。
后头高大幽深的宫殿里,静悄悄的,是死一般的寂静。想是出了刚才的事,那些人不敢再不尽心,要将差事办得妥帖漂亮。
扶欢被慕卿扶着坐到鸾轿里,忽而抬起头,看着在轿子外边躬身掀起轿帘的慕卿:“秉笔怎么这时候来了西六所。”
慕卿有一双隽永的眼,眼睫浓重,当它压下时,便会显得深敛,低垂着眼看人时,有一种细致的况味。慕卿的声调温和,在春寒的夜里没有沾上一丝冷气:“齐王殿下遣臣来,看看大行皇帝身后的差事办得如何。”
原来如此,若是她没有过来,慕卿恐怕就是看着那些妃嫔裹上白绫的人。
她闭起眼,也不看慕卿了,只倦怠地道了一句:“不必看着我了,皇兄的差事要紧。”
“今日公主受惊,殿下若是知道臣让公主一人回去,怕是要责怪臣办事不力。”
“我并不是一人。”扶欢道。晴晚,随行的宫人,还有那些抬轿的太监,有那么多人。
慕卿蹙了蹙眉,这让他压下眼底丝丝缕缕的戾气。他依旧用那种柔和的声调,轻言道:“但是他们都没有护住公主。”
第15章 殿下好眠
扶欢做了好几夜的噩梦,她没有真正见到西六所那些嫔妃身后的模样,可是脑中却自行给她补全了画面,一条条白绫裹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是彻夜不能安眠的画面。
第二日扶欢就烧了起来,额头上滚烫的一片,连带着脸上都显得嫣红。她没有声张,只叫晴晚去太医院要了治风寒的草药过来,煎了一碗喝下。父皇还在停灵,她这时候病了不像话。
英华殿还是一样,梵音阵阵,里头白幔染上了点点黄灰色的痕迹,是香灰还是焚纸的残留,已然分辨不清。晴晚忧心她,发着热,再在英华殿里跪上一天,只怕第二日就要倒下。
扶欢自己却觉得没什么,只是额头发热,并不觉得难受。
今日殿里除了站班的宫女太监,还有诵经的和尚,守在灵前的也只有扶欢。燕重殷守了一夜,已去偏殿休息,本来应该还有三皇兄,只是父皇在时圈禁了他,去了之后,轮到燕重殷即将即位,也没有放这位皇兄出来。
甚至连灵前祭拜也不肯让他来上一趟。
宫女捧来了一卷金刚经,扶欢接过,垂眸诵读。她的父皇在箦床上,用白绸裹着,扶欢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到箦床上臃肿地隆起。待大敛过后,就要进到帝陵里,从此是真正的阴阳两隔。
手上的经卷湿润了一块,扶欢拿帕子抹了抹眼,再次低声颂念起来。只是在一卷颂完之后,有了一点空当,想起了昨日的那些妃嫔。她们不比皇帝,孤身在宫里,便是殉葬后也是没有人能在她们的灵前诵经。
按理说她本来不该同情,甚至那些嫔妃殉葬,她应该感到高兴。为父皇殉葬,陪葬帝陵,是终身的荣耀,她也不必担心父皇在地下孤独,有那么多人伺候父皇,便是到了地下,也是舒适的。
父皇尊贵了一生,死后的尊荣不能没有。
可是扶欢却缺失了那块情绪,甚至觉得难过。
人死灯灭,何必为了一人要结束那么多条人命,即便那人是她的父皇。可是这么想着,又觉得自己不孝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