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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76)

谢骛清的枪口对上那人,直视那双惊恐的眼睛,轻声道:“黄泉路上别回头,来生做个真正的人。”

沉闷的一声枪响,被盖在火车锅炉的喷气噪音里。旁观的召应恪背脊一僵。

像有血的味道,在风里。

谢骛清回到车厢,让林骁端来一盆冷水。

林骁照例往铜盆里倒了一点早熬煮好的中药汤。谢骛清仔细洗过手,拉开车厢的门。见坐在沙发里的女孩子已翻到了另一份报纸。何未一见谢骛清回来,眼里亮晶晶的,趴在沙发扶手上柔声说:“这趟车的饭菜不错,稍后尝尝。”

他微笑着,轻点头:“好。”

谢骛清坐回到另一个沙发里,周身寒气未消。

何未想拉他的手,他轻轻收回去,柔声道:“外边风大,手凉。”

言罢,他又道:“怕冰到你。”

他不想让她碰到这一双刚索了人性命的手。

第26章 醉颜对百花(2)

见到午饭时间,谢骛清为她取了大衣,何未过去穿。

“你身上总有中药味儿。”她闻着。

“从奉天回来路上喝过汤药。”他如此解释。

餐车车厢里,有几桌人,都是这次为了南北和谈来的。

南北和谈不止是北上的人和北京临时政府的人谈,还因为要召开“国民会议”,邀请了全国各地的军阀头目、官僚买办,还有各省政客以及那些吃军粮官粮的文人。他这趟车上就有上海商会的副会长,那人认出谢骛清,但见他身边守着军官们,没贸然过来招呼。

林骁让人前后守了门。谢骛清选了角落座椅,将她让到没窗户的那一侧,自己临窗坐了。他照旧,把脸旁车窗的布帘子拽下来,用银环子轻勾住。

何未见林骁等人严阵以待地防范……意识到餐车这种四面是窗、两边通道没法封住的开放车厢十分不安全。

“我没经验,没想过这里不好守。”她轻声说。

“是我想陪你出来,不是你要求的,”谢骛清低声宽慰她,“不必放心上。”

他问人要餐单,想试试她说的饭菜。

“要咖啡和面包吧,”她主动要了最简单的,“想吃什么,等到了北京再说。”

谢骛清看她的眼睛,想,还是委屈了她。

他顺了何未的意思,要了最简单的咖啡和烤面包。他看着车窗外的冬日风景,头次怀念在欧洲读高级军官学校的时候。如果何未和自己在那里相识相知,要简单得多。

在那里没人认识谢骛清是谁,既无人拥戴他,也无人恨他、想要他死。

“少将军,”餐车门口有记者被拦下,他一见谢骛清就激动地招手,“是我。”

谢骛清认出那人,让林骁放了行。

记者摘下头上戴着的土黄色瓜皮帽,对谢骛清深深一鞠躬:“少将军,又见面了。”京城的记者和文人们都以挑战军阀为乐,对穿军装的鞠躬,她头回见。

何未总觉此人面善,她是生意场上的人,擅长记人的面孔。细回忆下,想到那年在六国饭店见俄公使,在西餐厅见到七八个局促躲难的年轻人……有这一张面孔。

“那年我们给少将军添了麻烦,没来得及道谢。时隔两年,这句谢终于说到了。”记者感慨看这个恩人。

那年京报的文章得罪了人,他们几个走投无路,听说谢家的少将军入京,贸然去求助。谢骛清面对几个年轻人的无措,嘱人在六国饭店付了房钱,让他们住进去避难,叫了两个兵士守着。等风声过去了,他又挑了个时机说了两句情,让这件事过去了。

后来这些年轻记者们离开饭店,想感谢却再见不到谢骛清本人了。

记者方才在二等车厢上车时,听人议论说谢少将军从奉天回来,就坐这趟车入京,特地穿了几个车厢过来见恩人。

“将军这一回冒着风险北上,我们都晓得的,”记者神情郑重,轻声道,“请将军为了家国,保重自己。”

谢骛清微笑着点头。

从头至尾,林骁等人都在防范这位记者,对他们来说,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潜在的威胁。记者是个知晓事理的人,不想让军官们紧张,又是深深一鞠躬,告辞而去。

等这位京报记者走了,她问:“你怎么做人质,还能给人求情?”

谢骛清笑笑:“我这个人质十分要紧,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她笑了。倒也是。

回到车厢,何未仍心里感慨。

“你消失了九年,仍能让人记得你是个好人,问你求助。哪怕没见过面,都相信你。”

谢骛清道:“二小姐不也是。”

他指得何未初次赠票之事。

“我和他们有些相同,但也不一样。”她悄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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