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的先生是做银行的,算生意场上的人,她笑笑说:“是。不过生意的规划并非一朝一夕能定下的,应该是何老先生的布局。”
“海棠花总有功劳。”三小姐替未来弟媳说话了。
“那是自然。再好的规划,没一个有能力担得起的小主人也是空谈,”二小姐笑说,“这段日子,凡听人讲到何二小姐,全是赞誉。何家航运如此大,她却没有做‘船王’的意思,有好处要拉着大家分一分,不喜独占。我先生的朋友见过她一次,说她身负盛名,本人却不见锋芒,说什么话都和和气气的,万事谦让,懂事又知恩,颇得世交长辈们的好感,凡打过交道的都想照拂她。”
大小姐微微颔首:“静水流深,是有大智慧的女孩子。”
谢骛清回忆,先前她还有压不住锋芒的时候,看来是长大了。
二小姐忽然微微笑,看谢骛清:“清哥儿,你的西府海棠独掌着航运,已是待嫁小姐里最富贵的一个。见过的公子哥都说惊为天人,不敢追求呢。”
谢骛清也微微笑,什么都不说。
三小姐感叹:“人家西府海棠有内外航路在手,富贵钱财不愁,生得又好。清哥儿,她是如何看上你的?”
谢家三小姐喜欢损着逗弟弟,四小姐喜欢捧着逗弟弟,两人平日里搭伙逗趣合适。今日捧的那个在海外避险,只剩下一个损的……
二小姐瞧不下去,轻叹一声:“清哥儿在年轻一辈将军里算有些功业的。”
大小姐也说了句公道话:“长得也还过得去。”
谢骛清立身而起,三位小姐望过去。
他走到报纸篮前,挑了两份报纸,回到原位。
三位小姐很欣慰,继续聊。
二小姐想起桩事,思量再三还是说了:“有个闲话还是和你先打声招呼。那天父亲问,我已替她否认了。有人说……她和自己的姐夫同居过。”
三小姐惊讶。
谢骛清放下报纸,破天荒地说了句:“是传言,她和我是初次。”
屋子里静得像没人……
四十岁出头的大小姐,加上两位年过三十五岁的二、三小姐,都在各自思考着弟弟的话。想问,但碍于谢骛清已年近三十,在寻常人家早做了父亲,追问男女情|事不大妥当……
“亲吻。”他不得不做了补充。
谢骛清其后沉默良久,见她们三人依然不说话,于是生平头一次破例解释到了最后:“第二日我就发了电报给父亲,你们见到的那一封。”
二小姐微微颔首,离开倒咖啡去了。大小姐戴上眼镜。
独独三小姐望着谢骛清,想象不出他亲人是什么样子的,何种姿势与神态,可这种事做姐姐的也不好问到底,左思右想许久才喃喃了句:“清哥儿长大了,今日才觉得。”
等到晚上,公寓客厅里摆进来不少西府海棠,是二小姐离开前嘱人买来的。大家各有各的忙碌,匆匆一面后就离开了公寓。谢骛清独自对着海棠花们,想到百花深处他背对着何未收拾床榻的那日。想了会儿,他才察觉自己的视线始终在一张照片上。
那时的谢骛清以少将军成名,面对镜头的站姿是当年父亲授意的。一手斜插在军裤口袋里,一手搭在军装外的宽军带下,虚握成拳,是当时将军们喜欢的姿势。
十八岁的他下巴微微扬着,心有长风万里。
那时的他并不知半月后就要遭受一次刺杀,自幼抱着自己的伯伯一次下了狠手。后来他醒时见家人的眼泪,就想,谢骛清这个名字其实是负累,让亲人哭的三个字。
所以从回了广州,他照旧对外用谢卿淮,不大用本来的名字。
谢骛清这次回来,是身体吃不消了。
他自重伤初愈到长途北上,没两月又跨越大半个中国,直接深入前线,这仗一打就是快一年。那天在广州公寓被二姐强迫看医生,直言,须静养,不能再颠簸受累了。他不得不将离开的日子延迟到一月底。趁着休息时,被拖去西江讲武堂作特约教员。
谢家除了大小姐,余下都对外自称是无党派人士,在讲究派别的讲武堂算异类。因他是历经反清、反袁和反军阀的将领,倒没出现服不了众的情况,反而远离人事往来,落了清净。
军事相关的投弹、爆破、射击和刺杀等等课程都交给了普通教员,他主教攻防战术和绘制军事图纸的课程,另外还有反帝反封建、打倒军阀的思想课程。
过年前最后一堂思想课上,他讲起列国抱着不可见人的目的支持各大派系军阀,讲起日本扶持奉系的狼子野心:“列国从没放弃分裂我们,美公使也在支持直系,最近动作频繁。追根究底他们就是怕我们统一,怕我们稳定,稳定就意味着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