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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37)

她第三回到百花深处,没有主人的邀约。

邓元初陪她进了院子,厢房门口,上回送信的年轻武官正用不锈钢的小锤子砸着地面上的冰,另外一人提了半桶热水泼去冰上,咝咝冒了白烟。俩人一见何未,全停下,互相推搡着,想让对方叫谢骛清,可都激动地说不出话。

何未径自迈上石阶,推开帘子后虚掩的木门进去了。

屋里没开灯。

她立在黑暗里,刚才迈出去两步,卧房里的人已察觉:“谁?”

她想说话,眼前先起了雾。

脚步声跟着近了,近到珠帘前,黑暗里不见面容的一个影子,只见得他的一个身形轮廓……她低头想藏眼中的热意,可转念一想,如此黑,谁瞧得见。

“明天……是腊月初八,”何未抬起头,隔着眼前的水雾看他,“我想找你陪我过节。”

他的影子立在那儿,一动不动。

“刚才是假话。我能不能……说句真话给你听?”她笑,带着轻微的鼻音轻声说,“来的路上我就想着,只要能见到,怎么都要抱你一下。倒不是因为想怎么样……”

她眼睛酸得难受,却不想让眼泪掉出来。

忽见满室的黑里,他的影子微微动了一下,向她走过来。

她屏着息,看着影子越来越近……脚下站都不敢用力,像踩着薄冰,稍一用力就要碎。直到男人的手掌压上她后背,搂她过去,她才像站得实了。

原来……她眼睛更酸了,原来他真的很瘦,抱实了才能觉出他受过多少的罪。

第13章 今朝海棠香(4)

脑后被他的一只手压住,她恍惚着还在想,要不要抱实一点儿。可没法再抱得更实了。她的额头挨着他的衬衫,闻着男人身上受伤后有的外敷药物的气味,想到上次也是这样……

“你身上是不是有伤?”在天津她没经验,这一回有了。

“没有。”男人呼出来的灼热气息落到她耳廓上。

她眨了下眼,克制着情绪,鼻音更重了:“那你身上……”想想,笑着说,“挺好闻的。”不乐意说实话就算了,不勉强你。

谢骛清在黑暗里,笑了。

她见他笑过许多次,已能在脑海里勾勒出他笑的样子。

他松开怀里的女孩子,在一片黑里找到壁灯开关。一道光亮拉他们回了现实。他就着光线瞅了她一眼,方才抱何未,能感觉得到她大衣上裹带着寒气。

他对外问:“炭火有没有?”

“有,”武官像个土行孙似的冒出来,欢天喜地端着炭火盆,“刚烧的。公子爷说过,二小姐不喜欢多穿衣服——”

谢骛清望过去,武官立刻放下炭盆,溜了。

两人相对立着,因刚抱过,何未始终不大能坦然直视他。但像能感知到,他的注意力在自己这里。“我不是……随便谁都要抱一下的。”她深刻觉得此事须说清楚。

没见回音,她抬眼看,他显是在笑。

“上一回肯定不算数,”她无端心虚了,轻声说,“那是公事。”

谢骛清见她势必要论出一个是非曲直的神情,让着她说:“不管是公事抱,还是私人抱,都按你说的算。”

……

何未想,他是否学过诡辩术,没人说得过他?

他在屋子里溜达着,在多宝格隔断墙里的一个白瓷碟里翻找到飞艇香烟盒,敲了敲香烟盒,想想,又丢回去,对门外要了壶热茶。

趁人送水的空档,他进卧房,想收拾床榻。何未立在珠帘外,见他要收锦被,轻声道:“我又不进去,你倒不用收拾床。”

谢骛清背对着她,将锦被折了几折,叠成一条,摆在床内侧。

他顺手把书桌上写了几个字的白纸抽走,攥成了团,出来便丢到火盆里。赤红的火苗子一下子被纸条撩得冒起好高。

“为什么烧它?”她猜出这是给他姐夫写的,如同上次给赵参谋的。

“一时想不出什么特别的话,”他平淡地说,“写得太多了。”

纸虽烧得一时旺,却是个热闹,转瞬火苗就灭了。

木炭长长久久地烧着,灰黑里透着鲜红。

何未盯着那红,越看心越沉,筹谋安慰他。他已指坐榻,两人隔着一个矮桌子,坐到一张榻上。壁灯在照片墙那里,照到他们这里的光线已弱了不少。

谢骛清将滚烫的茶水倒给她,像熬着耐心似的,并不开口。

他的脸也是真的瘦。幸好不是棱角分明的面相,瘦不至脱相,只是让人瞧着心怜。

“今日你问,我答。”他倒是痛快,知她揣了不少疑问。

“我二叔刚回来,”她轻声说,“我从他那里听到了一些事,不知该先问哪一件。”

他不意外:“已经得到答案的,倒不必再问。谨行发电报的内容,我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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