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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29)

“嗯。”何未不再矜持,放了叉子,起身。

谢骛清跟着起来,接过她的大衣。他单手把衣服揽在臂弯里,这才见何未竟在冬日穿了件银丝刺绣的白色深领口天鹅绒长裙……他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对门外说:“加盆炭火。”

她窘了下,其实不冷,天鹅绒里有衬裙,外头还有貂绒披肩呢么。

添炭火的人再次低头进来,这回见到的是谢骛清抱着二小姐的大衣,而二小姐已经脱得剩下一条惹眼的白色长裙。何未这裙子有腰节,领口大,下摆又不对称,长的一边柔软地搭在脚踝下,另一边则露出衬裙的蕾丝边,是欧洲当下最时兴的款式……武官没见过,猛一望去以为是睡衣长裙,更是吓得不敢抬头,低眉顺眼地退出去了。

“我没正经相过亲,穿得是不是过于隆重了?”她先见谢骛清目光锁着自己,再见武官面红耳赤的脸,不觉忐忑,轻声问,“还是不够好看?”

谢骛清与人做戏时常被问这个问题,有撒娇者,有自视甚高者,更有妄图引他入帐的,唯独没有何未这样正经问的。他盯着她瞧了好几眼,神色莫测。

“真不好看?”她低头看,觉得不错。

“好看。”他低声说。

那就好,她安心一笑。

谢骛清已经掀帘进去了。这正房是他单独住的,没多摆家具,只有一个衣架在床边上。他把何未的大衣挂在了他的军装上衣外面,挨着的一个木勾子上挂着他的军帽和佩刀。

何未顺势见到了卧房全貌,里边还有个留声机,一叠属于男人的干净衣裤在床头摆着,锦被果然散着……

谢骛清一转身,她立刻倒背着手,似模似样地看身侧墙上的一排黑白照片。

右侧角落的一张最小的合照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上边有个年轻男人,拿着属于将军的佩刀,戎装加身,面貌和谢骛清有五六分像,只是眉眼更硬朗。男人身边跟着个面容娇憨贵气、衣着素雅的女孩子,她微微歪着头,似故意要破坏这位将军的威仪,将额头靠在将军的肩头。能看得出女孩子忍着得逞的笑,将军眼里也有着早识破其意图的温柔笑意。

这女孩子的面容……

“这是我的叔叔婶婶,我四姐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谢骛清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也是我叔叔留下的唯一血脉。”

难怪谢四小姐虽为人母,仍存着少女娇憨,想必因为这个缘由,一直都是谢家最宝贝的那个孩子。

“她妈妈……”

“叔叔死后一日,自尽的。”

何未忽觉照片里两人隐藏在眉目里的笑意过于明显,不忍细看。

“我父亲——”谢骛清说,“在叔叔和两个哥哥走后,曾说,当下时局,若真有心报国,就不要娶妻生子,耽误好的女孩子。”

“谢老将军……不怕后继无人吗?”

“天下姓谢的何其多,”谢骛清回答,“不过是我们一家没了人,不会影响什么。”

一个小家当然不会影响什么……

她不想他陷在过去,回头玩笑说:“谢老将军如此说了,你还能耽误那么多的女孩子?”

谢骛清见她眼睛红红,知她不想自己难过,配合着打趣说:“所以我常被父亲责骂。”

谢骛清先离开了这里,何未也回了原位。

谢骛清挑了两人初见那夜他坐过的高背座椅,这比方才坐的凳子惬意多了,他不再受绑缚,往椅背上一靠,认真道:“我一直在找机会离京,这一走,再不会回来。”

认识十来天的朋友聊到分别,不该难过的。

可心情不由人,她忽然不知该答什么。

他背对着窗坐着,被窗外透进来的日光勾出了一张脸的边缘,因逆光,让整个人显得沉静了许多:“我这位学弟,欠了我一次救命的恩情。有他在,至少在南北开战时,我不用担心你因谢家而受牵连。”

“我们家还是有些朋友的,”她见他严肃,态度跟着端正了,“你不用太担心。”

“何家宗族对你如何,我有耳闻,你二叔——”谢骛清顿了一下,直接道,“我说话直白,二小姐不要介意。我怕等你二叔一走,日后没人能帮你。除了你的夫家,没任何人有足够立场帮你应对你的亲生父亲。”

他说得不错,就算二叔再好的朋友,也没法插手她和亲生父亲的事,登报断绝关系在外人看都是吵架的手段,小小一张印刷纸是难以让一个大活人脱离家族的。

他又道:“何家航运到了你父亲手里,恐怕是你和你二叔最不愿看到的,对不对?”

何未轻点头,何家航运太重要了。

“没有我,你都要面对如此危机,”谢骛清说,“更何况我们之前有过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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