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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京华(159)

何未对此从未担心货物的事。

她看着码头上的几波人,却在忧心另一桩事。码头上汇聚了太多人,上百双眼睛看着,她根本没机会登船。

偏偏这是今年最后一班客轮,再出海只能等来年春天。

很快,查验货仓的人铩羽而归。

日本人面色难看,语态僵硬地表达歉意。日本兵列队爬上军用卡车,在猛烈的北风里,苍绿油布篷盖住那些异邦面孔,驶离码头。

日本人接到的消息不假,但除了何未、谢骛清和白谨行三人,及谢骛清的心腹,无人知晓那批枪究竟在何处——此刻,两卡车的盐正途经保定,由白谨行和募捐善款的县长亲自押送,往西北去了。盐将如数送至灾区,而盐中的枪支,则会从西北辗转运到江水流域,由何家长江流域的船只,运送到红区。

这是何未那晚在广德楼的临时起意。

白谨行早年在西北从军,对西北关隘要道了如指掌,若遇变故,比海路更容易应付。所以她在做善事时,将运送枪支的道路也铺平了。

“谢少将军该放心了,码头的事我会陪着二小姐善后。”总署秘书友善道。

谋算如谢骛清,怎会看不透眼前的形势。何未已经失去了悄然登船的机会。

他看向何未。

她眼底有不舍,很快掩盖住了。她须保证客轮启航,让谢骛清先顺利南下。

她的脸在白狐狸围领里,被衬得眼瞳愈发黑,带着无法抑住的湿意:“少将军是该动身了,再耽搁下去,那些老客人们要闹的。”

说完,她接着道:“少将军面子大,若能在船上替我解释两句……最好不过。”

谢骛清想替她拨开白色的狐狸毛,仔细看一看她的脸。

两人有太多话,无法在此时说。

谢骛清本想带她一同走,不论甘苦,起码她能晓得他在何处。今日一分别,数月后,南面形势如何,谁都不好说。

谢骛清和她对视着,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笑着说:“这一回,骛清又食言了。”

何未轻摇头:“南方需要将军。”

尤其是现在。

中原大战结束,南京政府养兵数月后,已正式开始围剿起义的城市。

当初南昌起义,戴着红色领巾为辨识,以“河山统一”相认彼此的军人们,从两万人打到最后,只剩了八百人,何等惨烈,何等悲壮。但没人放弃,一次次的起义,一个个城市的浴血奋战,从未停息。

何未虽在北平,却始终关注着南方的起义。

她曾想,若谢骛清还活着,他一定是其中之一。

她唯一担心的是谢骛清的安危。

如同九叔说的,谢骛清走得从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反袁,南方穷,谢骛清在南方;后来反军阀,军阀有钱有枪,有飞机大炮,兵更是广州的数倍,谢骛清站在了孙先生身边;如今换成了南京政府有钱有枪,有飞机大炮,兵是红区的数倍,谢骛清再次站在了艰难的那一边。

他选的从不是个人之路,而是救国强国的理想,河山统一的毕生追求。

谢骛清伸出右臂,搂她到怀里。

脑后被他的一只手压住,她恍惚着想,这是两人第二次在外人面前做如此亲昵的举动。而上一次,同样在天津,不过那时是为了配合演戏。

“你晚些南下也好,如今最是凶险,”他耳语道,“骛清不是个能享福的人,这一回南下,要脱了护国军的军装,军衔也将不在。委屈了你,从来享不到功名。”

何未埋头在他肩上,她喜欢他的护国军军服,只为这名字,就胜过万千。

她以极轻的声音说:“春暖花开日,不管你在何处,我去找你。”

“好。”男人呼出来的灼热气息落到她脸旁。

第56章 雁归万重浪(1)

那天船启程后,海河港口正式关闭。

那是1930年的冬天。北方战事停息,一片繁荣。

谢骛清南下后,她和谢家二小姐保持电报往来。

谢骋如从谢家落败,定居上海法租界。她成了谢家唯一明面上和革命无关的后代。

因两人都是女孩子,更有讨论性。不知不觉,南谢北何,成了商界两个叫得响的名头。

北上的南方商人,提到谢二小姐,无不提到她的乌木墙壁的大客厅,客厅里客来客往,招待进步文人,下野政客。春节,有一个进步文人带着谢二小姐的荐信,找到天津何九府上,于茶室内,来客穿着深灰色的单布鞋,刚从火车站赶到。

胡盛秋招待他,何未在茶室偏门,听他们说,文人想去北平办报:“日本人办了《顺天时报》,占据北方的舆论战场,其心可诛啊。”

胡盛秋出身报业,闻言,心有戚戚,为这中年文人添茶说:“如今的北平没了政治桎梏,倒成了文化中心和旅游胜地了,恰适合办新报纸。先生若有心,盛秋私人可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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