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45)
看着屏幕上的这串字,程西惟有一瞬间的怔忪。
她按住退格键,把还没发出去的信息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孟景忱一直很忙,大概只在跟她交往初期,他才很用心地调整过他的时间表,把她放在第一位。可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原形毕露。
“西西对不起啊,我还要跟导师讨论论文,你再等我一下好不好?”
“西西,我刚刚接手孟氏木业,还有一大堆业务要处理,今天可能又要加班了,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西西,你再等一下好不好?”
有次何羡实在看不过去,就戳着她脑门问她:“程西惟你是不是傻啊?他叫你等你就傻乎乎地等着,你有没有尊严,你是王宝钏啊?!”
可是,那时候的程西惟真的很没有尊严,她拼命地在何羡面前给孟景忱说好话:“羡羡你都不知道,每次他跟我说‘好不好’的时候,我的心都化了。而且他是真的很忙嘛,他在为了我们的未来努力呢。”
何羡翻了个白眼:“以后他要是敢跟你说‘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我们分手好不好’……我第一个弄死他!”
程西惟被何羡逗笑了,她觉得孟景忱怎么可能对她说这种话呢?不可能的!
不过有次平安夜,程西惟从天擦黑等到半夜实在饿得不行,一个人在餐厅吃完了烛光晚餐之后,她真的委屈极了,朝匆匆赶来的孟景忱发脾气:“孟景忱你怎么这样呢?你看别的女孩子都有男朋友一起吃烛光晚餐,我呢?我一个人!我好丢脸啊……你下次能不能准时一点啊?”
孟景忱就抱着她道歉:“对不起啊西西,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
可是下次他还是很忙很忙,越来越忙。到了后来,程西惟就对他说的“下次”不抱任何希望了。
程西惟回到车上,坐了一会儿,她又翻出孟景忱刚刚发过来的信息。
——我一定不会迟到了。
像是在郑重其事地承诺。
程西惟轻轻叹了口气,从十八岁到二十五岁,她等了他七年。
艾草以前跟她说:“西西,有些意难平终究要自己慢慢平,没办法的。”
当时她已经跟孟景忱闹翻,跟大多数感情破裂的女人一样,她揪着孟景忱嘶吼:“孟景忱,我最好的青春都给了你,我为你付出了一切,你就这样对我吗?!”
然后孟景忱也开始失去理智跟她吼:“程西惟,你自愿的啊!没人逼你!都是你自愿的啊!”
然后程西惟怔住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双目通红的男人,仿佛从来也没认识过他。
这个狠心决绝的男人是谁?
他的话像是利刃,在她心上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血沫子像啤酒泡一样争先恐后地往上涌,在空气中无声炸裂。
程西惟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由地晃了一下。
那时候,他们互相说尽了狠话,不约而同地把这段感情变成了点点滴滴的拉锯战,他们日积月累地互相折磨。有些东西看不到摸不着,却总是如鲠在喉、芒刺在背,直到他们再也受不了。
去餐厅的时候刚好赶上晚高峰,程西惟在车流中龟行了一路,好不容易到达餐厅附近,前面却被交警封道了,说是三连撞,夹在中间的是辆日系车,司机是个年轻女孩。
程西惟没办法,只好绕路到别处停车场停好车,然后步行过来。
走到封道地段时,围观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紧接着就是交警拿着喇叭维持秩序:“这位同志,麻烦你别添乱好吧,往前挤什么挤!”
然后,程西惟就看到孟景忱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被交警带出了人群。
他个子高,身姿挺拔,因为常年叱咤商场,他的身上始终带着几分高位者的凌厉。程西惟一眼就在围观群众中看到了他。
像是感受到她的目光,下一秒,孟景忱也转身朝她看来。
夜幕低垂,宁城这段时间空气质量不好,雾霾笼罩下,看不见星星月亮,唯有马路两边的路灯亮着朦胧而昏黄的光。
看到程西惟的那一刻,孟景忱的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不等程西惟反应过来,他大步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你神经病啊……”程西惟下意识地反抗,可他却抱得那样紧,根本挣脱不开。
他下了班依然西装革履,只在外面套了一件驼色廓型大衣。程西惟脸颊触到他大衣的那一刻,蓦然察觉到上面的湿气,是初冬夜里的露水。
所以,他在这里呆了多久?
他呆在这里干什么?
程西惟这么想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孟景忱低沉而略带哽咽的声音:“西西,我差点以为……要失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