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医(376)
成太医再也忍不住道:“《金匮要略》有言,痹者,闭也。患者胸中阳气不足,阴寒内盛,胸阳闭阻不通,此为胸痹。”
并引经据典:“《素问·举痛论》中歧伯又云:经行不止,环周不休,寒气入经而稽迟,泣而不行,客于脉外则血少,客于脉中则气不通,故卒然而痛……”
洋洋洒洒,一说不休。指问江慧嘉:“豁痰通络,宣弊通阳又何错之有?心脉痹阻不畅,不通则痛,此为病机!这位娘子却说宣弊通阳仅为治标!简直是成某生平仅见之高论!”
最后这一句说是“高论”,其实讽刺意味已经很足。
成太医在这里一直表现得很低调,他原来准备一直低调下去,可江慧嘉提到的东西,却简直是要从根本理论上推翻他固有的认知,涉及于此,成太医再不能忍。
厅中气氛霎时而变,各人目光投来,有质疑有担忧有鼓励。
担忧的是白果与刘思源,既有担忧又有鼓励的是宋熠。
江慧嘉面不改色,不急不缓道:“有病机又有病因,有病因还有病变。事物既非一成不变,又何况复杂之病症?胸痹病因多种,如寒邪内侵、饮食失调、情志失节、劳倦内伤、身疲体虚等等。”
她也洋洋洒洒:“病机又分虚实,实为寒凝、血瘀、气滞、痰浊,痹阻胸阳,阻滞心脉;虚为气虚、阴伤、阳衰,肺、脾、肝、肾亏虚,心脉失养……”
继续道:“而病位虽在心,人体五脏,阴阳五行,又相辅相成。”
又说:“心脉阻滞,又常与肝、脾、肾三脏功能失调相关。”
“谢大人病症初始为气滞血瘀而起,因此须得宣弊通络。然则谢大人又疲劳过度,脑力过伤。”江慧嘉语气不重,然而此时一字一句,响在成太医耳边,却仿佛重若千钧。
“由此而至肝肾渐衰,心肝失调,因此我首要开方,将为谢大人调理心肝!”
治心却治肝!
成太医有千言万语,此时竟尽数反驳不得。
因他熟通医理,此时竟已觉得江慧嘉所说皆十分有理。
他强自道:“全是你一家之言,可有医书为证?”
江慧嘉道:“《灵枢》、《素问》、《金匮要略》亦为我所奉之经典,万千医理皆脱胎于此!先贤著书,微言大义,旨在高屋建瓴,未必面面俱到。后人读书有所理解与延伸,承前启后,难道不正是经典之所望?”
成太医一声长叹:“大言不惭!原来所谓依据,皆是你臆想!”
“是否臆想,当由事实辩论。”江慧嘉道,“成太医,尽信书不如无书。”
满堂鸦雀无声。
第286章 神针妙方惊了谁
尽信书不如无书!
此时此刻,此言一出,何其震撼!
江慧嘉口舌辩论,层层递进,竟驳得成太医节节败退。
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此为亚圣孟子经典言论。江慧嘉此时以圣人之言作为结语,以至于成太医都辩无可辩。
成太医猛然拂袖起身,哈哈一笑,目中已见冷意。
“好!”他凝目吐声,“女大夫既有如此雄辩,不如开方一试。想必尊驾有继往开来之心,治疗谢大人病症也当是手到擒来了!”
他先称“女大夫”,后又称“尊驾”,言语中的讽刺意味越发浓重。
但就算是他,也不自觉便承认,江慧嘉至少是拥有为谢昀开方治疗的资格了。
否则又何来“女大夫”之说?
江慧嘉伸手,白果在旁边另一张空桌上铺开纸笔,江慧嘉提笔写单方,一边念诵道:“酸枣仁三钱,茯神一钱八分,川芎九分,知母九分,炙甘草六分,天麻一钱八分,桑寄生一钱八分,菊花三分。”
念诵时她已将单方写下。
并说道:“敢问成太医,小女这一副酸枣仁汤变方如何?”
成太医面色急变,酸枣仁汤也是《金匮要略》中的名方,主治血痹虚劳病。
但血痹虚劳病与胸痹可是两回事!
江慧嘉这里以《金匮要略》中酸枣仁汤原方为基础,又经添改药物与剂量,组成了新的酸枣仁汤。
用在这里,是要调理心肝。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旁人听江慧嘉念单方,也只是听一听而已。
而成太医听单方,却听出了江慧嘉妙到毫巅的用药之法!
她以调理心肝治胸痹,又以养血安神、清热除烦之方来调理心肝。
每一处做法都出人意表,打破常规。
更兼其结合病例,旧方新用。其中精微之处,成太医惊过之后,暗中品味,竟只觉得细处见真知,似春逢惊雷,秋绽霜寒,恍恍惚惚,妙味无穷。
一时间,本想着是要反驳这狂人,甚至做一回理念之争。可不知不觉,他自己却先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