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962)
“你就跟他说,张皇后去庆州替朕祈福,过阵子才回来,他想求什么,直管问朕开口。从前朕未登基,御下不严,今时不同往日,与朕的内眷攀交情……”
李玙露出狰狞地冷笑。
“他是不想活了吗?”
“——啊?”
章台惊呆了,看看马车又看李玙,再飞快地扭头看马车,车轮溅起水滴足有人那么高,刷刷地往后甩着,幸亏路上没有行人。
“这,张,张皇后……?”
“朕该册封后宫了,走,回去拟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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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守着滔滔黄河,对农民来说,雨水也是最金贵的。
马车出了城,就看见百姓一行行挑着木桶出来接水。
杜若挑起车帘,才想深深呼吸一口雨中清冽的空气,忽觉眼前光线一闪,居然雨住云收,整个天幕明亮起来。
风吹得她发丝散乱,她边抹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车夫回身挥了一记响鞭。
“什么味儿?呛得很。”
听他一说,杜若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膻的臭气,有点儿骚,又肉腻腻的。
“诶,我怎么觉着——”
杜若迟疑了下。
同罗人身上就带这股味道,一个两个不觉得,几千几万人一块儿跑马,出了汗,混着马粪尿臭,伙夫杀牛宰羊放血,再加上洗不上澡,三五个月下来,连杜若也跑不掉。
星河喜欢,说闻见就像回了灵武。
可杜若这回来,绕着朔方大营前前后后转了两圈,觉得朔方军远不如同罗部臭气熏天,至于元帅府,许是李俶军纪严明之故,居然隐隐有股皂角的清香。
“不对!”
车夫才起立的身姿猝然顿住。
他抬眼望向二三十里外奔涌的黄河,眼底掠过一丝极其明显的讶异。
紧接着,地平线上烟尘顿起,极快地向着黄河逼近,马蹄声呼啸而来,夹杂着牛角号低沉悠远的声音——
轰,轰——隆!
巨大轰鸣惊天动地,甚至令脚下的土地发出震颤!
车前车后两匹马不约而同地昂首嘶叫,慌乱至极,车夫顾不得与杜若商量,猛地拨转马头,匆忙往城门飞奔。
“抓紧!”
他失声道,“你看那边!”
杜若紧紧扶住窗框,眯着眼极力远眺。
黄河对岸,翻滚的尘土稍微止息,大队骑兵列阵,离河岸最近的一支更是高悬狼旗。
——难道是突厥人?
突厥汗国不是已经亡国了吗?
再看灵武城头,各色旌旗摇曳,频繁翻转,一片混乱,却不知打的何旗语。
两人赶在关城门前擦身挤进去,下车想问个究竟,却见守城士兵紧张不已,双手紧紧握着武器,连声驱赶百姓。
“走走走,别堵在这儿!”
前几日来时撞见的那个赤发雪肤满面虬髯的五品官,披挂鱼鳞甲,肩扛纯黑大斗篷,手提一柄比他人还高的大马士革长刀,站在城楼上大声吆喝。
“关门!关门!没我的话,谁来了也不准开门!”
那车夫吓白了脸,颤声道,“你瞧,那个就是仆固将军,郭将军最器重的,瞧他慌的那样儿,必是出了大事!”
他从荷包里取出半个银角子,恋恋不舍地塞还给杜若。
“你这钱我挣不着啦!”
杜若心道,时也命也,不必与天去争,遂解开马,仍旧回客栈去住,掌柜的正站在门口看热闹,一见是她,哈哈笑开来。
“我就说您走不了!”
杜若摇头。
“您还笑呢,来的不知什么人,这么小小一座城,真是赶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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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见素、杜鸿渐、房琯、郑旭、李俶、李倓、李儋等人在李玙寝室外团团打转,几度冲撞,都被章台拦住,正在着急时,忽听脚步乱踏。
诸人回头一看,只觉一片眼晕。
原来有两三百个朔方军精锐,簇拥着一个穿绢铠的骑马将军。
按例觐见不可披甲,更断断不可佩刀,这帮人虽是赤手空拳,却穿了沉重的锁子甲,从头到脚仿佛被许多条锁链交错捆绑,肉色露不出来,活像钢铁铜人。
那将军纵马直闯到寝殿外头的陛阶前勒住缰绳,头顶一副明晃晃的冲天冠,半张面颊被遮蔽,只能瞧见飘飞的白胡须。
李俶皱眉,“是谁好大的架子?”
内侍忙躬身解释,“昨日圣人口谕,郭将军事务繁重,可骑马入宫。”
李俶回身又望了眼,从鼻子里轻轻哼了声。
郭子仪大踏步穿过正堂,毫不在意韦见素等人不情不愿的示好微笑,略点了点头,就提声叫喊。
“圣人!”
“臣有紧急军报!”
“拖延不得!”
他连唤数声,并未得到反应,便不悦地偏头打量同僚,面上的神情几乎可以说是兴师问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