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750)
“昔日太平公主身负皇恩,食邑万户,听着吓人,却不及小郡主这个大宁县三四千户实惠。”
另一人问,“这是为何?”
那副将掩嘴低声卖弄。
“大宁县在山西临汾郡,地处汾水之滨,能走船运货,富裕的很哪。你别看区区三四千户,里头一年能纳税过万的富商比比皆是。”
那人狐疑道,“耶?说起税赋之事你为何头头是道?你三五七九都数不清,还能算朝廷大账?”
副将飞起一脚踹在他后臀尖上,龇牙道,“上回你问我老婆为何妻纲大振,实话告诉你,她阿耶在临汾贩酒!”
高力士两手负在身后迈着方步来回踱步。
龙首渠直通龙池,中间不用换马,所以他已解了攀膊,重戴玉冠,袖子松松挽两叠,宽松垂坠拖及小腿,尽显三品要员的衣冠气度。
杜若抱着膝盖盘在软榻上,抬眼瞥向历经世事的老者,柔和道,“——多谢高郎官手下留情。”
高力士盯着她。
这姑娘难说有多稳重,才一离了李玙的视线就挂出满脸泪水,待进了船舱躲开闲杂人等,更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红眼睛红鼻头,全没了体统。
可说她幼稚,又委屈了她。
这上下,只怕李玙正把高力士骂得狗血淋头,可杜若却知道,高力士手握王牌,并没有把李玙逼到尽头。
这句谢,她是代李玙说的。
高力士缓缓笑出来。
“娘子客气,三郎方才急昏了头,过后会了悟的。”
他顿一顿,不无遗憾地再打量杜若。
“三郎的性子,原本比他十几个兄弟都沉得住气。可惜呀……”
杜若沉默了一会儿,眯起雾蒙蒙的眼问。
“我阿耶能下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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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铛在通化门内放下杜若和铃兰。
是时晨钟未明,四下俱静,屋檐、道路、树影都笼罩在半明半昧之中。守门的士卒揉着眼睛好奇打量这对从天而降的主仆。
宇文将军蹲在甲板上满怀歉意与她们告别。
“船上没有马,不然某替杜娘子借一匹。”
杜若已重新梳洗过,换上铃兰包袱里的干净衣裳,是件竹叶青的长袖褂子,头上简简单单扎个圆髻,对插四把玉梳,清清爽爽的。
她蹲身致谢,声音柔婉动听。
“多谢宇文将军好意,妾在这儿等一等,待会儿赁车行开门,赁一架车子就好了。”
“哦——”
宇文将军摸了摸鼻头,心道这小娘子不年轻了,怎没一点世情摔打的老辣,有人好意帮手,她还往外推,大约是被太子养傻了,还自以为金尊玉贵。
杜若读出来,偏头解释。
“将军不知道,妾的丫头不会骑马,您借马是好心,只怕妾无福消受。”
“哦哦哦——”
宇文将军恍然大悟,再看她擦得通红的眼皮,一股怜香惜玉之情油然而生,忍不住脱口问。
“小娘子预备去何处?某在玄武门守城门,若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只管与某直说。”
杜若被问的僵了僵,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铃兰,再抬起双手翻来覆去的看两遍,怅然摇了摇头。
“妾……还没想好。”
第307章 问君何能尔,二
杜宅。
永嘉坊、兴宁坊两处居民非富即贵, 附近没有赁车行,所以杜若回到杜宅时已经过了晌午。她又累又饿,远远听见杜蘅尖利的嘶叫, 大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看热闹的街坊,急的脸都白了。
铃兰奋力挤开人群引杜若走近, 见几个金甲卫士一箱箱往外抬箱笼, 杜蘅被个黑熊样的壮汉用□□打横抵在门上,头发散了半边。闻莺矮墩墩胖乎乎的小身子,穿件杏子红的回文短衫,头上扎双环,绕着两人瘪嘴哭,不住喊。
“你放开阿娘,你放开阿娘。”
“阿姐!”
杜若大惊失色, 急忙冲过去,闻莺拉住杜若的衣角叫了声“小姨”,铃兰忙把她拉到旁边。
那壮汉回过头,胸膛宽阔厚实,一头棕发乱蓬蓬的, 勉强收在头盔里, 浓密的胡须底下偌大肚皮悬在腰带外面,眼睛深邃而灼人。
杜若从没见过谁外形这样刚猛骇人,吓得差点跌步后退。
可是她很快发现他额上汗珠累累, 粗糙面皮上还有几道刺眼的鲜红抓痕,胸前衣衫全被扯开, 状甚狼狈,不像他欺负了杜蘅,倒像才被杜蘅欺负了一回。
他皱眉瞪着杜若问, “你又是谁?”
杜若深怕杜蘅吃了暗亏,逡巡两人情状,问不出口。
杜蘅看都不看杜若,趁机在那人裆部踢了一脚,大哭大叫,边撕边咬。
“我夫君在哪?你一般的是金吾卫,抓了同门弟兄,便来欺辱他的娘子吗?你是不是人,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