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684)
李隆基沉吟了下,在争取李林甫的倾力支持和保住皇甫惟明之间掂量一番,很快下了决心。
他淡声道,“朝臣与边将太过亲密确实不妥,此事就请相爷负责调查,十日后给朕一个交代吧。”
能逼迫心高气傲的李隆基让步,李林甫嘴角掀起一丝轻笑,他象征性地往后退了两步,垂下眼领命。
“臣,领旨。”
李隆基点头。
“大战在即,此事宜速战速决,勿要牵连太广。皇甫惟明就算行事不谨慎些,到底曾为朝廷立下赫赫功劳,别寒了将士们的心。”
审还没开始审呢,这就定了调子。
李林甫心里嘀咕,面上自然勤勉地道了声是,眼皮子往亲随那里一撩,那人立时夹着脚往宫外走。
消息一进一进传出去。
宴席还没结束,正在家里享受温泉美婢的皇甫惟明,和考问儿子功课的韦坚,便被双双捉进了刑部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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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水居。
消息瞬间传进太子府,而李玙还在宫中宴客。
事发突然,杜若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李玙回来再商量。她坐在正堂撑着头沉思,良久,把目光转移到长生身上。
与果儿不同,就算再熟悉,长生也从不肯在杜若面前落座,而是始终保持着奴婢的本分,站着侍奉。
檐下雨水还没滴完,孩子们在花园放焰火,尖啸的一星火光嗖嗖掠过,长生头上的高山冠压在眉骨处,把那张与唐人迥异的面孔遮住大半。
杜若忽然想起来,和颜悦色地问他。
“中贵人,唐人有句话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妾瞧中贵人的样貌,家乡定然离关中极远,中贵人可曾思乡吗?”
长生掖着袖子矜持地颔首。
“良娣是想问,奴婢为何对太子忠心耿耿,绝无异心,是吗?”
“妾执掌这座府邸,觉得收服人心殊为困难,尤其朝中局势波云诡谲,要顾住太子的安危,不得不把他身边的人再三打量。”
杜若怀着歉意。
“太子重用果儿,把后来之人摆在上头,中贵人心里就没生出丝毫芥蒂吗?”
长生扬眉瞟她一眼,微妙的笑了笑。
“照外人看来,张良娣也还在杜良娣之上呢。”
“啊……”
杜若恍然大悟,放下这件事,挥手令他退下,独坐片刻,又叫铃兰来。
“你去一趟我家里,叫思晦来,就说急事,睡了也叫他来。”
铃兰道是,却没挪步子。
“良娣,大节下奴婢去了,恐怕搅扰得杜家人心里不安乐,待明日韦郎官下狱的消息传出来,更要担忧。”
杜若嗯了声,绞着手里的帕子。
“那你就说,我这里宴客,瞧见喜欢的姑娘,想给他相亲事。”
铃兰匆匆去了,过一刻便把思晦带回到杜若面前。
通宵的夜市还没散,道路拥挤,从杜家到太子府来去只花一刻钟功夫,思晦与铃兰两个都气喘吁吁。
思晦已快十七岁,身段抽得修长笔直,脸上稚气褪去,那飞扬的眼角和乌浓的睫毛,把他勾勒得既明快又沉稳,站在灯下自有一段风流。
虽然从没见过王忠嗣,但在杜若的想象里,王大将军便应当是思晦这副气质:既有满肚子的文章,比寻常武将斯文深沉,又带着不怒自威的警觉和魄力,绝不能被人小瞧了去。
“阿姐,出什么事了?”
思晦礼数周全地冲她呵了呵腰,两眼闪着光问。
杜若便把长生带来的消息讲给他,正文过后跟上她的分析。
“要是圣人提拿韦郎官与皇甫将军,当由铃铛领着千牛卫上门。然实则是金吾卫持吏部公文,所以,是他二人徇私枉法,圣人指派吏部调查。”
思晦眨了下眼睛,听明白了。
“吏部如今是相爷掌管……”
他想了一瞬,“相爷,这是冲着太子啊!”
还算他有眼光,杜若宽慰地笑,端起茶碗在手里晃了晃。
“相爷为何明目张胆对付太子,这话说起来就长远。不过吏部敢大节下提两个重臣,就可见圣人默许,所以我叫你来。杜家场面上只有我,实在势单力薄,你当尽快出仕。”
“尽快?”
思晦有些犹豫。
“阿姐,相爷看似权倾朝野,实则太子隐隐连着韦家、皇甫将军,王将军,甚至还有贵妃,所以相爷视太子为眼中钉,这些我都明白。但圣人与太子嫡亲父子,岂是旁人能随意离间?今夜,太子不正在替圣人慰问诸位台阁重臣吗?连小王爷也在勤政务本楼啊。”
这孩子叫百孙院的功课教傻了,全然忘记圣人杀子的果决,难怪人家说孩子不能关在温室里养,比起六年前说出‘杜家只做纯臣’,思晦如今反倒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