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425)
别说近身服侍的铃兰,就连远一层的翠羽、长生,哪个提起杜若,面上不浮起主子当真有福,尽享爱意柔情的戏谑笑意?
然而对李玙这等志存高远的儿郎来说,一颗心能辟出几分去与小娘子卿卿我我、你侬我侬?太过于痴缠黏腻的女郎,恐怕令他厌倦。
万万没想到,杜若竟还能在李玙的棋盘上做一颗纵横裨益的棋子,而李玙竟也有心胸,容纳一个胆敢,也善于把玩权力的女人,甚至以之为荣。
女人、恩宠、权力、家族……
果儿心里一声苦笑。
李家男儿在这个困局里苦熬了几代?
李玙倒是不怕重蹈高宗、中宗覆撤。
倘若有日他得登大宝,以杜若之专宠,之明目张胆提拔杜家,之野心勃勃,岂非第二个武则天?第二个韦后?
可是李玙的性子,比起高宗、中宗实在强硬冷酷得多了。
他怎么可能容得下杜若在他眼皮子底下捣鬼?
果真如此,只怕李玙御极那日,就是与杜若恩断义绝之日吧。
李玙红着脸笑。
“咱们两个怎么跟妇人一样没完没了。说罢,方才你有什么要紧事?”
“啊,是这样。”
果儿忙回话。
“前番殿下说圣人反常,奴婢进宫走了一趟。原来不止王洛卿挨了打,就连几个从前侍寝过的美人、才人,高爷爷打发去御前走动,竟都叫撵了出来。内中有一个,据闻生的实在不错,刚入宫时曾得圣人百匹蜀锦赏赐,接连临幸两夜,要不是娘娘仗着恩宠,硬压着圣人不让与她来往,恐怕今日亦有六仪之位。偏是她胆子最大,半夜闯进龙池殿,叫摁在殿前脱衣杖责,亏得高爷爷赶得快,才没当场打死。可是后头宫人把她抬回寝宫,大约是羞愤难当,竟一根白绫吊死了。”
——他如今竟连宫人都打杀?!
李隆基虽素有杀神名号,待妇人却温柔多情,几时舍得把雷霆手段加诸女子?
李玙皱紧眉头。
这么说来,至少方才杜若怀疑的故布疑阵是不存在了。
“圣人当真好几个月不曾御女?”
果儿点头。
“是,如今宫里没有高位妃嫔,等于平常人家没有主母,一应内务都是高爷爷说了算。奴婢听给五儿跑腿的铃铛说,这一阵高爷爷累的痰症都犯了,一日两日的召太医诊治。”
“……慢着!”
李玙的音量陡然提高,好在果儿胸有成竹,不待他问便躬腰道。
“奴婢明白此节极之要紧,因此找了太医院的人,并如今在尚衣局的牛贵儿多方询问,有痰疾的确是高爷爷。至于圣人,这一阵身子倒是不错,常召太常寺音声人入宫排演新曲,圣人亲自击鼓,玩乐两三个时辰不歇。”
李玙镇定下来,来回踱步,反复琢磨。
果儿面朝着他转来转去,“还有一事,奴婢觉得亦有可用之处。”
“讲。”
果儿笑着抬眼向李玙望去。
“住在飞仙殿的咸宜公主,又耐不住寂寞了。”
“哈哈哈……好!天助我也!”
李玙忍不住狠狠拍了一下阑干。
果然叫杜若说中了,就算圣人并无大碍,这里头能玩的花样还多。
“让本王猜猜……莫非咸宜也往宫里送女人了?”
李玙的手指在下巴上来回摩挲。
“上回她慌慌张张杀了绡兰,便是犯下大错,需知疑心生暗鬼,本王这个阿耶,一丝儿影子能记上一辈子,她有如此案底,随便描补几笔,便能坐实。”
花鸟使不是等闲衙门,打从设立,便是夹在精明好色的圣人和专横跋扈的惠妃之间艰难求生,跑腿办差的,各个都有三头六臂,拿捏起男人的见异思迁、女人的以退为进,那是拿手好戏。
“奴婢也是这么想,搁在前朝,说公主有心谋朝篡位,谁也不信,可咱们大唐,有能耐的姑娘多了去了。公主心比天高,上回算计了亲阿娘,未受严惩,故而这回斗胆算计亲阿耶,亦是顺理成章。”
果儿掖着手点头。
“这阵子,公主带小县主住在飞仙殿,常借口思念驸马出宫,身边轮换美貌的婢女,专在圣人去飞仙殿时跑来跑去。这一来二去,连牛贵儿都瞧出来了,还问奴婢,殿下手头可有出色人才,不妨也尽力一试。”
李玙失笑。
“牛贵儿这个人倒是享不得清福,白耽搁在尚衣局有些浪费。”
果儿挤出感激的笑容。
“殿下肯用他一次半次,便是他的福气,哪能再多求呢?不过他也是忠心为主的缘故,绝不是怕殿下忘了他。”
李玙抬手止住果儿的解释,言归正传。
“咸宜不懂男人的想头,便是她真猜中圣人的口味,也没有白眉赤眼愣往飞仙殿送的。那是圣人思念娘娘的所在,越是挑头往外冒,越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