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184)
咸宜道,“它长得傻,可是机灵着,在人身前身后窜腾,绝不袢跟头。所以我给她起名线团子,阿娘喜欢么?”
惠妃松开咸宜,两手卡住小狗的腋下把它举起来,线团子吐了下粉色的小舌头,嗷呜叫两声,后腿连连扑腾,踩在惠妃饱满白皙的胸膛上,一下一个脚印子,看得牛贵儿在后头嘶嘶吸气。
惠妃道,“你抱来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就好比你小时候养着玩儿的那兔子,等你不爱玩儿了,还不是为娘替你照应,给它伺候到送终?”
咸宜红着脸笑了下,假意抱怨。
“雀奴回来以前,我还以为阿娘待四个孩子一般亲热,手心手背都是肉。其实啊,只有这个失而复得的是宝贝,我和太华、李琦三个,都得靠边站。”
惠妃急道,“几时又委屈你了?雀奴打小儿就离了亲生爷娘身边儿,命多苦?你还怄我。”
“阿娘可别想岔了,如今我也是做娘的人,世事也算明白了。说句不好听的,儿女再重,哪有夫君重呢。”
惠妃听得一愣,惊喜地拉住咸宜手。
“你已有了喜信儿?怎么四宝没跟我说呢?”
她看了看,见四宝不在殿中,随口向牛贵儿道,“你去问着四宝,怎么办事儿的?公主有孕竟都未曾报来。”
牛贵儿正要回话,惠妃摆了摆手叫他不必多言,扭过头殷殷问咸宜。
“是哪一天知道的,可是那天你不舒坦?”
咸宜含羞点了点头,惠妃喜形于色,正要叫人,便被咸宜拉住。
“阿娘要赏赐不急于这一时。”
惠妃见女儿仿佛忽然间开窍了似的,不由得听了她安排,叫众人都退了出去,顺手把线团子塞到牛贵儿怀里。
牛贵儿走出来,揣度着咸宜的话,冷冷笑起来。
碧桃便问,“这可怎么好,待会儿公主走了,娘娘必要责罚四宝。”
牛贵儿把线团子递给四宝,嫌弃地拍拍手,冷脸道,“怪我教徒不严,谁叫他自以为占了高枝儿,不顾念公主呢。”
两人自去议论不提。
咸宜捡了一张舒坦的软塌躺在上头,右手轻轻抚着肚皮。
“李武两家当年多大的仇?李家扯断了根儿,只留下阿耶兄妹三个。武家更惨,连独苗儿都没剩下。若不是真有情分,阿耶怎会将您宠到今天?您说,是阿耶要紧还是雀奴要紧。那时候既然送出去了,今日便只能做今日的打算。”
惠妃心口一阵阵抽着,方才极力抑制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珍珠往下淌。
“我若早知道送他出去,最后落得个母子离心的下场,当初拼了这条命去,也不会让你阿耶抱走他!”
惠妃抬手抹了抹眼角泪印,低声道,“你说的我也明白。可是从前跟他磕磕碰碰总是真心,这两年说句话却像打哑谜似的。”
“帝王家,有君臣无父子,更没有夫妻。雀奴虽不是储君,到底是大唐名正言顺的亲王。当真册立了杨玉,皇家脸面往哪里放?”
咸宜苦苦劝道,“阿耶天纵英明,怎会随了阿娘胡闹?趁早死了这条心,先册立了子佩,再把那杨氏迎做妾侍就是。只是这般翻覆不定,以子佩的性子也难跟雀奴相处。”
惠妃却摇了摇头,“你阿耶虽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最后还是答应我了。”
咸宜大吃一惊,“阿耶答应了?”
“方才临走说是找人写诏书呢。”
原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咸宜满腹狐疑,试探着问道,“诶,枉费我在这儿劝了半日,那阿娘哭什么?”
到底是在女儿跟前,惠妃有几分不好意思,扭捏了半日,方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他可从没当着人叫我这般没脸。站了一屋子人,他好意思甩袖子就走。”
原来阿娘这些年是如此这般被阿耶捧在掌心宠爱的,莫说听两句重话,竟连甩手走开都不曾有过。咸宜想到自己在杨洄面前受的冷遇,心底一丝丝发冷,嘴上只哄着惠妃高兴,翻着眼皮子。
“这才叫宠妃呢!多威风。”
“你阿耶没有雨露均沾的时候,他是个霸王脾气,喜欢谁就只有谁,可是一阵儿一阵儿的,也没个长性儿。”
咸宜拿手指划在脸上嗤笑,“谁说没有长性儿,阿娘得宠足足二十几年了。”
惠妃脸上涨得通红,尤自强辩。
“从前赵丽妃刚入宫,他也是宠爱得很。再从前你杨氏表姨在时,也曾爱重过一两年。你阿耶的性子,人家说是风流,我却觉得他与那些牛嚼牡丹,贪多嚼不烂的人不同。”
惠妃声音一荡,想起那一年骊山深处两人向天起誓的情景,竟是说不出的旖旎风流。
“他回回都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