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不见月(158)
海桐拍着手道,“旁的不说,我们娘子怕热,这个地儿却好。”
“那娘子住这处再合适也没有了,娘子随奴婢这边看。”从旁穿过倒座,铃兰忽然驻足。
杜若不由得轻轻啊了一声,赞叹好取巧心思!
原来眼前一间穿凿半透的花厅,近前回廊盘曲,花影粉墙,后头池馆苍翠青苔,竟藏着一汪池水!
杜若惊喜的捏着帕子两步踩进花厅门口,才看明白这间屋子南面没有砌墙,只有一排鲜红的鹅颈椅临水而设。北墙上并排开了三个门,形态各不相同,既有寻常的宝瓶门、六角门,也有她从未见过的倒悬鱼。
透过门洞往里看,那池水方方正正,四周被修竹修饰掩蔽,风过时鸟声泠泠,青绿竹叶飘飞水上,好似一副花鸟图活了过来。
再迈过鱼形门,花厅另有惊喜。
颀长的空间未做明确间隔,只在临水一侧以两扇小小的镂空门扇稍加区分,当中正对池水架了一张琴,一把绣墩,东西两面墙上挂的《翠鸟衔果图》和《红鲤穿荷图》,底下高案上摆的焚香三事。
杜若俯身拨弄两三下,小心拿起来翻看木纹。
原来此琴以梧桐作面,松木为底,通体紫漆,形制双连弧收腰,背池上方刻篆书‘九霄环佩’,池下方刻篆书‘包含’。
杜若暗暗喜爱,含笑道,“这样好琴搁在水边多可惜。”
“琴的好坏奴婢不懂,一应摆设都是王爷吩咐的。倒是这汪水有些来头。咱们府里以仁山殿为主,地势起伏,未曾单独辟出大湖泊池塘,独有这个,延伸到外头小小一汪湖水,还是从兴庆宫龙池单独引过来的。”
铃兰品度她面色。
“这时节还冷,娘子娇弱,想必禁不得风吹,咱们回屋里去。”
“那把琴好好收起来,别受潮了。”
铃兰忙道是。
杜若依依不舍,屡屡回头,端酿往后在池边抚琴,对月含星,何等风雅,或是暖阳高照的秋日,盘在椅上一壶热茶两本闲书,时日也太闲适,只怕野草闲花遍地,忍不住采择,污了新绣的鞋袜。
再回到正房,原来是将寻常五间房地方隔作三间,用花梨木镶嵌彩色琉璃隔开,其中一扇雕的并蒂莲花,配的墨色琉璃;一扇雕的翠竹蝙蝠,配的翠色琉璃。当中一间设了地平台,摆了一架紫檀木螺钿宝石屏风,又设了香几、宫扇等事,用作正式待客之所。向西一间大屋是套房格局,分作寝室及洗浴用途,向东一间小小巧巧的,算做茶室,皆布置得十分雅致。
杜若便在地台高背椅上坐下,自有宫女斟了热茶上来。
其时长安城中饮茶之风未起,杜家因韦氏出入佛寺,随着僧人们养成习惯,每年春日亲往终南山中采茶炮制‘甘露’一味。
杜若端起青瓷茶碗,青烟袅袅,便闻见熟悉的清香。
她回头向铃兰探问的一瞥,头上簪子珠光温润,衬得她肤色莹白如玉。
铃兰站在下首,躬身道,“茶是杜家大娘子嘱咐长生带上的,不知宫人煮茶的手艺可合娘子胃口?”
杜若一笑,却不开口。
铃兰摸不着头脑,神色越发恭谨。
“我们乐水居有宫女八人,內侍六人,都是专服侍娘子的。今日娘子累了,明日再见也是一样。”
杜若点点头,和言悦色地问,“姐姐在宫中当差多久了?”
铃兰面色大为惶恐,立即跪下。
“奴婢当不得娘子称呼。还请娘子直呼奴婢贱名。”
杜若品度着王府长史有正五品品阶,以铃兰掌管乐水居的身份来看,不是从六品便是正七品。
杜若便伸手拉她起身,“姐姐与妾客气,妾却知道分寸。”
铃兰爬起来,满面感激震撼之色。
“奴婢十二岁入宫,至今已有十四年,从前在大明宫是在绣房做事的。开元十一年调到王爷身边,开元十三年跟着王爷出宫开府到今日。”
杜若听说她是从宫里服侍李玙至今的老人,自然与众不同,忙叫海桐取了一对金钗,亲自塞进荷包递到她手里,语气越发温和。
“妾的来历姐姐必然是清楚的,只怕比王妃还清楚些。王爷特地挑了姐姐照看妾,妾自然放心。往后乐水居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劳姐姐费心周全。妾是个省事儿的,必不叫姐姐为难。”
铃兰大为感动,恳切地说,“娘子是王爷心尖尖儿上的人,能服侍娘子是奴婢的福气。”
杜若微笑不语,由着她服侍洗浴更衣。
一时天晚,用过晚膳,海桐陪着打了一局双陆,便听见打更的声音传来,咿咿呀呀,在寂静的夜里,仿佛回荡了许久。杜若望着屋角雕花繁复累赘的楠木床,心绪茫然不定。待选一事扰攘数月,至今终于尘埃落定,说是嫁了人,原来连夫君在何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