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庭月眼里有了更多波动:“不要去投诉,我喜欢这个声音。”
李婶婶诧然,但还是应允:“好的啰,”她扭头看眼客厅朝南的落地窗:“就是第一次听见,也不晓得是哪家诶。”
归庭月回到卧室,并贮停在窗边,片晌,她抬起手。
刺啦一声,窗帘被拉至一边,仿佛魔盒重启,如瀑的日光一霎就灌透了房间,归庭月沐于其间,不由眯起双眼。
对面的高楼映入眼帘。
这个小高层小区的建筑风格相对平庸,楼体颜色是石膏黄,造型略带欧风,说不上美观,但也挑不出差错。
多扇相等对称的窗户将其衬得如同一面有强迫症的照片墙,框起了众生百态。
归庭月回忆着那段鼓声,猜想应是从对面楼传过来的。
但从上至下观察一遍后,她并无收获。
为考虑采光,楼与楼之间的距离相隔较远。而且她许久未在强光下用眼,不太适应,此刻已经有些干涩。
归庭月揉了两下眼皮,拉起窗帘,重回阴影之下。
她决定等一等,也许那个人还会再敲呢。
这一天,归庭月放弃午睡,专心在床上等待。她一会看看手机,一会看看窗户,一种强烈的期盼如狂风在心头鼓噪,让旷芜的荒野有了久违的声嚣。
果不其然,下午四点多,鼓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的敲击不同于中午,不再是撒野般的狂放和不羁,起初时快时慢,金属的脆亮与鼓面的闷响交相糅杂,并流畅地重复着同样的节奏,渐渐的,击打速度愈来愈快,却又起降得那么自如,那么张扬,甚至带着目空一切的傲慢,似能将方圆百米以内的空气穿透、悉数爆裂,碎成细小却锐利的固态冰刃,直扎耳膜。
归庭月的呼吸在加快。
她发现自己的双脚不经意踮起,还打起了节拍。
而在这之前,她已将它们看作一对可有可无的废品。
她匆忙下床,再度拉开窗帘。她的视线如月球表面寻求其他生命体的探测器,飞速地在对面楼的每扇窗户上刮扫。
鼓声持续了很久,但视距有限,归庭月无法锁定目标。
她转头走出卧室,来到客厅更为开阔的窗前。
打开窗页后,鼓声更加清晰了,像是一种大范围的魔法,令人怦动,也令人神往。
归庭月撑高远眺,仔细辨认,企图找到对方的具体位置。
楼下有两个系着红领巾的小男孩走过,也惊奇地扬高脑袋,努力找寻鼓声的源头。
李婶婶见状,走过来停在她身畔:“我刚还想叫你出来听呢。”
归庭月依旧目视窗外:“你能听出是从哪边传来的吗?”
李婶婶细听片刻:“我看就在对面。以前没有过啊,是新搬来的么?”
归庭月站稳身体:“或许吧。”
可惜找不到到底是谁在敲。
幸运的是,之后几天,归庭月都能在下午四点至四点半听到鼓声,她也依此摸清了对方的练鼓规律,会选择避开容易打搅其他住户的时段。
她的日记里有了新内容,不再只是阴云笼罩的绝望,关乎鼓声的描述加入其中——有节奏,有形态,有色彩,甚至是感悟和幻想。
感悟它们给她带来的生机和涌动,幻想这种绝妙音律缔造者的模样。
“兴趣”、“盼头”、“怦然”……这些尘封甚久的词汇,开始在她脑海中显印出曾经的轮廓。
她每天下午都会在客厅窗后坐上半个钟头,脚跟摇摆,指节轻叩,听完对面打鼓的全过程。
女孩的面容虔诚且专注,如同朝圣或祷告。
李婶婶察觉到她精神状态的变化,有天下午买菜回来,特地跟小区里相识的保洁唠家常,套出了总爱敲鼓的那位新住户到底住在哪栋和几层。
回来后她兴冲冲分享给归庭月这个新消息。
原来他真的住对面那栋楼,跟自己同层,房号也是1203。而她居然一直没发现。
翌日,熟悉的鼓声再度点燃傍晚,归庭月跑来窗边,惴惴不安地将视线聚焦到与自己平行的那户人家。
她没有发现情有可原。
毕竟按照房屋结构来看,朝向她视角的地方是厨房和卧室,而他大概率不会在这两个地方打鼓。
打那日起,归庭月逡巡蹲守在客厅窗后的时间逐天拉长,从四点半离场变成拖延到五点,五点半,六点,晚餐时分偶尔也会端起碗筷,拿对面亮灯的窗扇当下饭菜。
归庭月感觉自己有点疯魔了,像一个逐渐失去理智的私生饭。
还好她本就是个精神病患者,李婶婶对此的反应只有欣慰而非怪异。
几天下来,通过对屋主每日动态的观察,归庭月断定他是一名男性,身材高瘦,喜欢穿深色系衣服,不怎么进厨房,房间窗帘也极少打开,宛若孤岛踽踽独行的黑鲸,几乎不会浮游出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