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短信息(41)
有天有位男士忽然以比平日低八度的语声宣布,他新近看到一场有露两点的时装秀——就是……就是仅穿内裤披一袭透明轻纱。看他吃吃艾艾待说不说不说又闹的慌,从此我们聚会再也没有请过他老人家。中国女人之尚缺性感并非都是女人的错,看看中国男人进西西里岛天体浴场的德行就知道了。
其实真的还不知是谁傻呢。女人轻纱笼肩看似毫无心机地一笑,哪个男人不屁颠屁颠一溜小跑紧随其后捶肩敲背端汤送茶,女人漂漂亮亮舒舒坦坦搞掂所求,惟怜男人多半是欢欢喜喜辛辛苦苦瞎忙一场,谁也没有损失什么,可是仿佛女人更得利。伊们穿网纱,同时伊们做大事。
露,或者不?办公重地当然是不可以的,灯红酒绿之下就堪坦然吗?那撒豆般闪烁频率过高的目光……不是光明正大地扫射,倒仿佛在哪面墙后面做了从前地主家土堡里暗开的枪眼,倏忽扫一下,倏忽又一下。然而昨天在街边见一非常丰满女子着了今季至CUTE网眼衫,头颈处的领箍恰是一聚酯圈儿,密密匝匝如一团提在网兜里的鲜肉,遂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穿起我的玫瑰紫肚兜来,在阳光灿烂的假日里——一不辜负我小半年的“舍宾”成果,二万一有一日我不幸变作欲与该女试比肥状,那是悔青了肠子也来不及的了。宁可让他人瞧着累些,亦不可使我不得开欣颜!
我拨电话给可可,相约明日穿起来逛那间新开的商厦去吧。她大笑道早就穿过啦——她向成日媚上欺下的女老板辞职那一天就穿了,穿花度柳样在电脑与碎纸机前晃来晃去,致使整个公司的男士工作陷于半瘫痪状态,枯瘦如排的女老板眼中的愤怒兼失落如司马昭之心——好玩极了!
第八章:桃红
桃红像一个水晶心肝的女人,什么都是透透的,嘴角微微地俏丽地上翘,尘世间悲欢离合不能左右她的喜悲。
很小的时候,爸爸由香港给我买了一套48色的彩色铅笔。48色!要知道,那时候的彩色铅笔一般只有12色,还有6色的,24色都很少见。这才知道,连红色也分这么许多种:大红、朱红、橘红、洋红、水红、粉红、石榴红……还有,桃红。不知为什么,一支支新笔试过去,惟有在洁白平整的纸面上划下桃红的线条时,怔了一下。彼时,正午的阳光温煦而坦白地洒在我的身上,桃红,是多么美丽的一种颜色啊!48支彩笔画来画去,最短的一支始终是桃红。
后来跟老师学画水彩,白莲花般的调色板里,一点儿大红、一点儿纯蓝,画笔搅一搅,便成就了我心目中的艳艳桃红,用来点林妹妹的樱唇和裙裾,宝姐姐和云妹妹亦不可以。上上下下人人服气的宝姐姐比较适合穿暖人肺腑命厚福大的橘红,爽朗伶落的云妹妹还是着通俗喜庆的胭脂红更相宜,而糅了郁郁幽蓝的桃红,只好与了“世外仙姝寂寞林”。便是林妹妹,桃红也是不可多用的,由头至脚一身桃红……简直就像一口气饮下一海碗妙玉存了五年的梅花雪煮的茶,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每每画至“黛玉葬花”一节,总是执着地给伊纤纤小蛮腰间系一条桃红丝绦,没来由地以为出席这样一幕重大场景,林妹妹焉得不拣伊最心爱的桃红?
常常以为,再没有比桃红更女人的颜色了,粉红也女人,可是更孩子气些,有一种小女孩的单薄的娇嫩,桃红好比粉红淘澄飞跌后的沉淀,浓浓酽酽地积在粗瓷冰纹的碗底,青天白日亦有一种暮霭沉沉的情愫——一半是红,一半是蓝,一半是掩不住的欢喜,一半是抹不去的忧伤,一生的恩恩怨怨,全在这里面了。世人见桃红,多半取其喜气洋洋,桃红绣鞋是可以做给新嫁娘穿的,过年蒸的白白胖胖雾气氤氲的喜事饽饽,多半也要在上面俏皮地印一点桃红,然而震天动地的喜庆锣鼓敲过,祝福的吉言祥语说尽,这个世上为何还有那么多无边无尽挣不脱的无奈?桃红像一个水晶心肝的女人,什么都是透透的,嘴角微微地俏丽地上翘,尘世间悲欢离合不能左右她的喜悲。
稍微还有点青春底子的人都还可以穿粉红,直直的或者微鬈的头发,长长地一直披到腰间,粉红的一层层的雪纺,带着天真的透明的笑容,美得像一个隐于市的艺术家偶然兴起拍成的雪人,在阳光下理直气壮地站在那儿,有风正吹起她的长发,有一种即将融化的岌岌可危的美丽。而桃红是纯真少女穿了显沧桑,世故妇人穿了桃红愈觉皱纹横生,仿佛每一条皱纹都藏了日久天长积下的尘垢,用刷子蘸了温热的浓肥皂水也洗不干净,所以常常,桃红在一大溜时尚色带里寂寞苍凉地笑着,笑得久了,牙缝间流转着嘶嘶凉气。没有办法,你是要女人穿了桃红丝绒彩珠绣片的高跟鞋去写字楼打卡么,还是去超市挑几罐麦片?每年的春夏季,天桥上都会有桃红的影子,衣袂飘飘行走在衣香鬓影之间,长裤、鞋子、恤衫、丝巾……和着王争王从神秘的曲子,不久就消失在幕后。消失了,它的使命也就完成了,贯彻不到民间去。今年夏天,我在本市最昂贵的商厦由上午10时走到下午4时,20℃的中央空调里,手心攥出粘粘的汗,买,抑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