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222)
屋里还置着冰,宫灯纱暖,迎面一阵淡淡的檀香。菱花窗儿斜撑大半,外头就是片湖泽,布置规格堪比圣人避暑的园林。
福桃儿去内厢换了件干净衫子出来,进出不过顷刻,直是在怕那人离开一般。
“看来长公主的确是将你替代了嫡子一般。”知道今日一别,恐怕来日渺渺。楚山浔执酒,颇为贪恋这一刻的相聚,“对了,堂伯母昨夜已经被休弃回了齐家,说是不敬公主……章家来的消息,四姐她,昨夜自缢了。”
听到楚玉音的死讯,福桃儿惊得抬眼看他。若说楚家兄弟还有那么点儿时情谊,这楚四小姐,却是从未与这异母弟交好过一日。
故而长公主虽则手段狠辣,对楚山浔来说,非但不介怀,反倒是暗自多了两分心安。
“子归,你实话告诉我,这一次是不是很凶险。”战场上刀剑无眼。灯影中,男人的眉目显得有些年轻脆弱。冥冥中,福桃儿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不然,我去问问,去问问母亲……”
她喃喃着,倏然便起身想要朝外走去。
便是这么个心神不宁的动作,看得楚山浔意动不已。他顿时抛却了千里之外的凶险,和无定来日的难料。
一把握住了她的胳膊,轻轻一拉便将人抱坐在了身上。
“不是说三月后要走的吗?”为了缓和气氛,他转了调子,带上了两分无所谓的戏弄语气,“怎么,才两个月,突然变了国公世子的身份,这般怕我回不来?”
果然,见她立马抬手捂上了他的嘴,急道:“呸,不许胡说,你还言辞上来欺我!非是与你玩笑,走,去见公主,现下就去。”
“来不及了。”楚山浔将那只手拿开,握在手心,委实绵软孱弱,他正色道:“朝堂事你没历过……小桃,我此番非去不可,也非胜不可。难道,这般不信我,觉着我,不能活着回来?”
这话简直诛心透骨,福桃儿一个没留神,眼眶一红,蓄积许久的眼泪,倏然落在他领上。她掩饰着偏过些头去,赌气般无奈道:“生生死死的,本来都是命数嘛。倘若你回不来,我自是找旁人过活,日子也一样是过嘛。”
“你敢!哎,别哭了,好了好了……”楚山浔顿时心底里柔肠百转,见她怎么也哄不住,顿时舌头打结,脑袋一抽,冲口而出:“本就容色不美,哎,再哭可就更丑了。留你一个无貌无能,又胆小的东西一个在这世上,我怎么可能舍得闭眼呢!”
这些话若是常人听了,定是要被气煞。可福桃儿早听惯了,反倒心下更是酸涩不舍起来。被他拢在怀中,像个孩子般得拍哄。她脑子里忽然便闪过地牢中楚山明的一句话来。
“倘叫我腻在后宅,如何撑起这偌大的楚家。你们这些女子,又如何能懂……”
战场是何等模样,她没见过。可也能猜得,那必然比商海朝堂要凶险数倍。设身处地,如何能再叫他多一分牵挂。
福桃儿顿时冷静了下来,三两下便擦尽了眼泪,偎在他胸前:“公主待我如珠玉,京中一切不须牵挂。来,饮下这杯酒,便去吧,趁着出征前,再想想军备可有不妥帖的。”
其实从一开始,楚山浔对她生情,许就是因了她身上这股韧劲。纵然是一无所有,位卑无势,面对困境,总比常人多了份处变不惊。
此般处世之态,对楚山浔来说,却是历经多般磨砺劫难,又于边衅里出生入死,才慢慢越过她去的。
见她态度急转,他一颗心也是彻底安稳下来。有些路,崎岖艰险,可身处其上,却是一步都退不得。
“阵法军备都已妥帖,到了承泗我自会万分小心。”楚山浔又郑重添了句,忽的捏了那莹润小巧的下巴,迫使她看进自己眼里,“来,既要安心,先叫声夫君听听。”
以这样上扬的角度,她的鼻尖将将要碰到他明丽柔软的唇珠。往往被眼前这个容色倾城的男子开玩笑,福桃儿都会极不自在地绕开或是垂了头言辞反击。
这一回,却并没有。
她只是安静地看进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底。
她貌陋无盐,世间的男子初次瞧她,便总带了些不喜和轻视。只有这双眼睛,却是深情眷恋。
他会直白地说她不美貌丑,眼底却满含了疼惜在乎。
生死无常,也许错过了就再没有了,她又何必再执着于自己心中的那一点自保呢。
于是,福桃儿顺着他的钳制,微微将唇畔上移了些。到底是第一回 这般心甘情愿,她红了脸,像一只眉目娇柔的兔子般,轻喃了声:“夫君……”
就是这么轻轻的一喊,楚山浔只觉着心底像是遍开了漫山的蕊黄。心绪像是野草般,无法自控地疯狂生长,直到把理智全部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