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436)
山庄外一片宁静。墙角危叠假山环绕水池。四周有翠竹秀丽掩映,兰蕙、海棠点缀其间。阿牛无心观望园中景致,刚要走出山庄,迎面碰上一个长眉曲黛、搽粉扑香的女孩。此人不是别人,而是史钗。她身着纱衫,腰系一条百折罗裙,手拿一个请柬,兴冲冲地直往山庄走。阿牛认得面前姑娘,由于常来山庄,就知道她同葆君的关系。阿牛问道:“你好,想必是来找葆君的?”史钗登时一听,止步回望。见身边男孩眉如炭画,鼻翼丰润,两腮微鼓,像是一个滑稽的绅士嘴里嚼着一块糖。“你认得我?”史钗面色微恬地一笑。阿牛笑道:“怎么不认得?我常来山庄,能看见你。”史钗上下打量,虽穿着素朴,但身材挺拔,形貌端正,于是颇生好感。“原来这样。”金钗媚眼一瞟,温柔笑道:“那你还有事吗?我要去送请柬。”阿牛忍不住问:“谁的请柬?”史钗回道:“当然是我的。”阿牛感到奇怪,接着问:“你和谁的?”史钗刚要开口,又改口:“你问这个干嘛?你又不来。”阿牛憨憨一笑,回道:“那也未必,未必!”说罢,一抬脚离开了香墅岭。
史钗一看阿牛离开,首先来到梦蕉园,未见葆君身影,一踅身迳直前往雪琼楼。此时,我在窗下支颐凝坐,眼前像有雾帘遮了视线分辩不清事物的影迹。显而异见,我的夫上官黎性情突变,使人匪夷所思,又捉摸不透。这一点,我始料未及。在我单纯的思维意识里,他是出于对我的真爱、挚情,才迎取我进上官家族的。但短短两年时间,他就变得不可理喻,像发了疯的公狮子野蛮咆哮。我知道这一切皆源于上官灵童。自从降世后,不幸患有先天性的病疾,就埋下了一个伏笔。不幸的降世在声名显赫的上官家族来说,是一种反差、是一种轻亵、也是个笑话。我毫无半分主张,心中懊恼,替上官灵童捏了一把汗。我的儿啊,从娘身上掉下来的骨肉,你可真将为娘害苦了。
我轻抬衣袖,拿毛巾揩抹泪痕。秋阳灿灿,照耀得人脸上热烘烘的。微风从窗外拂进,能嗅出有栀子花那淡雅清淑的气息。我走近上官灵童,想将他抱起,再走回毓秀楼,却木然听见史钗在门外唤。
我开了房间,一抬脸,史钗满脸欢笑,溢于言表。我问:“史钗,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史钗轻步走进房间,未拿出请柬,只有满脸嘲笑:“看来黎哥又不在家,我们的淑茵小姐怕是又在享受寂寞了。”我目光随意瞥视,糟糕透顶的心情使我狼狈不堪。“妹妹说什么话?”我轻哼一声,将上官灵童放在床榻上,“他是一个死心的野鬼,浪荡的公子哥,天生在家闲不住。”史钗将请柬搁在桌上,发现搁着一碟螃蟹,背负双手踱了几步,笑道:“姐姐喜吃螃蟹吗?看来是新鲜的哦。”我回道:“它不是我做的,是美娟的男朋友送来。”史钗“噢”了一声,油腔滑调地道:“姐知道我为何而来?”我乍一听来,心里茫然,发现桌上搁着一个水印双喜请柬。“谁的?”我声调抬高八度。“还能有谁?”史钗将请柬拿起来,递给我,“我和韫欢的。”我一听更惊讶了,慢慢翻看请柬,送柬人果然是史钗和韫欢。“史钗妹妹,那要祝贺你了。”我狐疑地扫了一眼,放下请柬,“原以为你们在过家家,没想到是当真哩。”史钗脸色微微冷凝,嘴角勾出一抹无耐的愧意:“姐早知道史钗的丑事,还怕见不得人吗?韫欢不嫌弃,已是对我的一种鞭策和信任。姐,这个月八号,《江南酒楼》,你可一定要给我史钗赏脸啊。”我注视着她,心间腾然涌出一片浓浓的惆怅。我看着娇若鲜花一样的史钗,握住她一双素素葇荑,呵怨道:“你的事自然是姐姐的事,你放心,那天我和葆君给你捧场。”史钗一听,一双妙目注视着,滚出两沁泪珠。“我史钗这辈子最大的快乐之事,是相识你们姐妹,而最大的不幸之事,就是……”她欲言又止,我打断了话。“史钗妹妹,嫁给韫欢开心吗?”史钗眸中闪烁,像是一个姑娘面对母亲的责问,好像有些激动,弯曲的双眉蚯蚓似地扭动着。她在脑海里将自己和韫欢从相识、相知、爱恋,到结为连理,所有的前前后后,倒放影像带似地一帧一帧滤了一遍。其实,在被恶贼夺掳贞操之后,她就笃定相信,将永远无法面对韫欢的爱。不仅如此,她相信韫欢已是今生唯一。“淑茵姐,我,”史钗有点哽咽了,她的手在颤抖,她的心在颤抖,有一点惭愧,“除了韫欢,我还能相信谁?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史钗龌蹉的往事,所有人的都会像看着怪物一样看我,不是吗?河以成渠,木已成舟,我没有回头路了。”我静静倾听史钗娓娓地诉说,幡然明白,自己不正如她一样,永远没有回头路了。史钗眼眶里涌动无言迷茫的泪水,长长的眼睫毛沾湿带泪,负怨凄美。“淑茵姐,”史钗一抽手,神情有点诧异,“我听说黎哥不喜欢灵童,是真的吗?”话音一落,我登时不中伤怀。我眼神躲闪,脸庞痉挛,心中一个寒战,直想哭出声。史钗丝毫未觉异样,只观望一旁的上官灵童。我说:“何止不喜欢,他根本是要置我们母子于不仁不义之中。”史钗一怔,回脸眈眈地问:“姐,有那么严重吗?姐,这话不能乱讲啊。”我轻哼一声,鼻子一触,眼眸一软,一滴泪顺颊滑落。史钗这才相信我所说并非诳语,继而为我变得焦虑凄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