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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罪赎(354)

作者:醉蓊 阅读记录

村长原本老实厚道,但眼下惹出麻烦,他不敢怠慢,急忙召开村委会会议,讨论铁柱下葬事宜。村长对村领导干部们说:“铁柱是我吩派看护滞洪闸的,现在他出了意外,一是我的责任,二是全村村干部的责任。我想听听大家的想法。”领导干部们低头吸烟,深深郁闷着。半天过后,有人发表看法:“铁柱是我们村的人,他的死与我们有直接关系。这档事是领导疏忽大意所致。”村长目光紧蹙,吸了吸鼻涕,呜咽地失声哭开了。有人又说:“铁柱是个好同志,勤奋踏实肯干,失去他着实可惜啊。”村长应着,飞快思索着处理善后的办法。谁料想,孙桃仙光着脚丫,哭天抹泪地跑来,道:“村长,我家铁柱怎么得罪人了?偏把他安排在最危险的地方。你说,你寐着良心,这是啥意思?”大家一看孙桃仙闯进会议室,遂都站起了身。有人提醒说:“孙桃仙,这是会议室,你咋闯进来了?”孙桃仙哪管顾得了那么多,拦门重重坐在槛沿上,劈腿叉脚地嚷:“今天你们必须给我个说法,否则我孙桃仙也不活了。”说着,将头狠狠地撞向铁门。我和上官黎紧追慢赶尾随而来,一眼看见几个村干部谏劝孙桃仙。有人劝解道:“我说孙桃仙啊,你咋能不讲道理?村长别无害人之心,委派他去,也是工作原故嘛。”孙桃仙“呸”地啐了一口,哭骂道:“我死了男人,当然要为男人申冤。村长用人不当,委派不周全,偏就铁柱一人守滞洪闸,这明摆着是要把他往火炕里推。”村长眸中带泪,呛然道:“桃仙啊你别哭,别嚷。你家铁柱的死与我有关,与全村有关。我会给你个解释的。”孙桃仙依然哭天喊地,任由我和上官黎怎么劝阻,也无济于事。有人替村长说软话:“村长日夜操劳,难免有欠妥当不周之处,铁柱之死是个意外。大家应该谅解他。”孙桃仙道:“谅解?你说我怎么谅解,谁没个男人,男人死了,还叫我怎么活?这以后的日子咋过?”村长捶着头痛苦不堪,我低声道:“桃仙,快起来吧。村长正在想办法解决,你先和我回家。”孙桃仙头上卡着梦巴黎发卡,一把鼻涕一把泪,两腿分叉畅开,孩子一样乱踢乱打,唾沫点子雨珠一般在空中飘零,任由人怎么拉拽,也无动由衷。村长双眉拧紧,眼皮翻跳,嘴角气歪,指间拈着一支烟卷,草沫簌簌飘出。我蹲下身抓住孙桃仙的手膀,我知道,她曾因一个孩子的夭折罹犯精神病,我担心她会再次复发,生怕有意外。上官黎给村长及其余干部各递了支香烟,好言好语,央求他们处理好铁柱的善后。上官黎战战兢兢地道:“村长,必竟铁柱是无辜的,他命运多舛,实在让人惋惜!务必请村长料理他家丧事,不要让铁柱爹娘伤心,更不要让村里人流言蜚语。”“我懂!我懂!”村长点头连连称是,一截香烟已给拈成碎屑。几个村干部围拢孙桃仙,好说歹说,方把她哄骗起来。孙桃仙摇摇晃晃地立在门槛边,指手划脚,道:“既然,你们保证给我家铁柱处理好后事,我孙桃仙就等着了。”说完话,捡起一只踢掉的鞋,扭头踉跄地消失在薄暮中。

铁柱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全村老少爷们纷纷围观。孙桃仙推开人群,像只发疯的母狼扑倒在铁柱的身上,哭喊道:“我的夫呀……千刀万刮死不足惜的夫啊,你就这么撇下我们娘儿俩就走了吗?阴曹地府我也要把你追回来,谁让你死的冤,走得不明不白的啊。我的夫呀……你年纪轻轻,丢下我不管不活,丢下金琐不管不活,你非要这么绝情,这么绝义的么。我的夫呀……从今往后,你可怎么让我活?你咽了气一走了之,走也要走个干干净净嘛,偏往那火炕深水里跳。”铁柱娘悲呛地随之爬过来,抓住铁柱的手,大哭道:“铁柱,娘的儿啊。你命非如此嘛,薄命的儿啊。你就这么走了,不管爹娘后路了。铁柱啊,你死的好冤屈啊。”铁柱爹垂立尸体旁抽抽噎噎。村邻们有的掩面而泣,有的窃窃私语,全都为铁柱打抱不平。只听孙桃仙又哭道:“我的夫呀……金琐那么小,你还说要给戴个颈项圈,还说等她三岁拜认个甘爹甘娘。谁知你就先走了,我的夫呀……黄泉路上,小鬼魍魉你都不要得罪呀,走好你的路。我求菩萨,给你行善心,我求阎王,给你发慈悲,让你在天上地狱都安宁。我的夫呀……莫怪妻儿和你就此分道扬镳了,从今往后,只能阴阳两隔。”村邻眼望孙桃仙哭得死去活来,怕生出不测,纷纷上前拉劝。不料孙桃仙死活不依,抱住铁柱的尸体哀号不已。众人正束手无策,孙桃仙蓦然栽倒了过去。“嗳呀,桃仙晕倒了,快把她救醒。”有人惊呼道。铁柱爹一望,自家儿媳再次晕倒,实是‘忠贞有节’,实是‘一代烈女’。但总要赶紧救人吧?于是唤来两个妇人,将孙桃仙抬进屋,又是掐人中,又是捋胸脯,一会儿功夫过后,孙桃仙慢慢苏醒。铁柱爹道:“儿媳啊,你一片忠心,天地明鉴!你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千万别有个闪失。那金琐以后可就……”孙桃仙鼻涕眼泪满脸颊,嘴唇咬得发青,牙齿“嘣嘣”叩响。“爹呀,我可怎么活……铁柱无情无义抛下我们娘儿俩,这一走……从今往后……我的路可怎么走?”孙桃仙悲悲戚戚,肺腑之言,句句透人心骨,震人耳膜。铁柱爹用毛巾揩着眼泪,稀里糊涂直点头,应道:“桃仙你别怕。从今往后,还有公公婆婆……你好生照顾好金琐……”我坐在炕头默默落泪,心神憔悴,已是万念俱灭。此时,夜色渐渐驰来,窗外微弱的虫声唧唧,一片清幽。屋里人声鼎沸,嘈杂异常。南窗下是一条长炕,铺着毛毡,毡上蒙了明黄新婚缎褥,而褥子上仰面躺着孙桃仙。铁柱爹话音刚落,村长带着得力助手踅身回来。“铁柱爹,”村长握住铁柱爹的手,愧疚道:“铁柱的死,与我的失职有关,也与全村委会有关。我们商量过了,铁柱的尸骨按照村葬的仪式进行。”铁柱爹一听,心绪汹涌狂飙,泪眼微微睁开几许,只说:“村长有主见,我们就依,请村长看着善后吧。”村长接到他的旨意,稳住心神,伫立堂屋中当众宣布:“众位父老乡亲,大家静一静!铁柱已死,生者节哀。经过我和全体村干部研究决定,铁柱的葬礼按照村葬仪式进行。大家不要喧哗,给死者以敬慰。”众多村民听完村长的话,立时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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