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185)
余鸯笑道:“我常年在湖上打渔采莲,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子赚钱养家糊口。”上官仁望着笑了笑,对我说:“家中常有人送鱼,便是她的功劳,你可别小看,湖里大鱼全被她捕走了。”我一听油生敬意,笑道:“余鸯,你是芙蓉镇人士?”余鸯回道:“我家祖先曾在芙蓉镇生活。几年前先生的山庄建成后,莫愁湖的面积也更大了,先生对我家好,照应我在湖上打渔。”上官仁笑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余鸯说:“马上要回了,父亲在家等着我,我要快点回家给她烧饭哩。”说完,打理行具准备返回,走时又回头叮咛:“湖边长满毛茛、莎草,和蜉蝣,千万要小心,别让它们追缠身上了。”余鸯望了最后一眼,汲汲走回家。
上官仁面色忉忉地望向四周,碧波微漾的莫愁湖,湖畔上篁竹青葱,竹下有栝楼,一切份外熟悉。但是,他充满着焦虑和不安。我们伫立湖畔,一直看到残霞散绮,一片昏蒙宁静的夜色降下。“淑茵,湖畔向来阴冷,你觉得吗?”他问道。“嗯!”我应允着,将脖颈里的田园花卉牡丹折枝薄丝巾轻轻拢了拢。上官仁冷鸷的目光停留在一株篁竹上,原来,正有一只竹雀发出一连串啼叫声。上官仁道:“你听,有一只鸟,似乎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存在。”我说:“是的,它孤零零地栖息在竹枝上。”上官仁笑道:“走,我们瞧瞧它。”上官仁移动脚步,带着我走近篁竹下,凝眼一望,一只毛羽苍翠的小鸟倚在一丛篁竹上。小鸟发觉有人盯着,立刻停止啼叫。上官仁怕惊扰它,“嘘”了一声,顺手摘下一朵花,说:“走,到那边的礁石上坐坐。”于是,我们束手束脚地走上礁石。晚风拂动着我的长发,我的脸庞被余晖遮盖,像涂满石腊一般庄重凝然。傍晚,湖畔的风微微张扬,恍若有森冷的风凄厉地刮进眼底。我的眼眸中沁出一丝泪珠,拿出绢帕,我在眼眸上揩了揩。“淑茵,你怎么了?掉眼泪了吗?”上官仁吃了一惊,问道。我不好意思地淡笑一声:“先生,湖畔风大,眼泪流出来了。”过了好一会儿,上官仁又说:“你知道我为何想来莫愁湖畔吗?”我茫然一想,哈哈笑道:“先生郁闷了,一定是想让我随你散步。”上官仁的目光注视着我,再问:“来山庄两年了吧?考虑过今后的打算了吗?”我静静地思考半晌,笑道:“先生话里有话,一定想告诉我什么?”上官仁微一颔首,又摇一摇头,说:“坦率地说,你已熟悉了我山庄的情况,包括我、梁婉容和黎儿,我们一样对你很了解。现在,我为了对你和我们负责,想把一些事与你讲清楚。”我侧耳听着,懵懂地笑道:“我早知道先生会找我谈话,我已做好了准备,请先生明示。”上官仁左手拈花,右手理花瓣,心里是一腔浓浓愁绪。两年来,他亲眼看着性情笃真、为人诚恳的我,将他家中大小事用心打贴妥当,既感欣慰,也有一丝隐约的担忧。他担忧之事,是我与上官黎日渐成熟的感情。有的时候,他简直不敢想信,将来,我一个女仆会以怎样的形象入主香墅岭?换句话说,我会不会真的成为上官黎名正言顺的女朋友哩。
上官仁忧心忡忡,坐耐不住。我一看,笑道:“先生我在听,您说呀。”上官仁将花瓣一片一片扔进湖水中,反倒不急不徐:“俗话说:富贵场名利社会,温柔乡琉璃世界。原以为你在我家干满三年回老家承德。但现在,我常常担心你和黎儿再发生点故事。你是一个朴实忠诚的孩子,也有你美好的未来。我不得不直言奉告,黎儿是个纨绔子弟,性喜放纵,也许他并不适合你。”我听完一袭话,僵直半天,回道:“先生,您太在意了,人生起起落落,浮浮沉沉,一切皆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我淑茵从踏进山庄那天起,从未想过会同先生一家结下终身缘分。”我微许哽咽,咬着嘴唇:“我和他的感情是真挚的……”
上官仁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之间感情真挚,彼此眷恋。当然知道一切随尽缘分,我肯求你一定要为自己的未来慎思啊。”上官仁的嗓音开始嘶哑。我犹豫地俯下身,用手掌划动湖水,感受着一丝丝冰寒的滋味。暮色越来越沉,雾气越来越浓,紧跟着,四处飘飞而来蜉蝣缠绕在我们身旁。上官仁吸完一支烟,将烟蒂扔进湖水中,笑道:“可厌的蜉蝣,真让人烦心。淑茵,我们回家。”我们借着一丝昏蒙的余光,带着余鸯送的莲蓬,低声私喃着返回山庄。
我回到梦蕉园住处,发现微掩的门缝里透出一片枯黄的灯光。我汲步地走,走近门口屋中一阵莺莺燕燕。刚一进屋,喻宥凡拿着炸撒子直往众人怀里塞:“杭州真乃繁华之地,我们逛了大半天也没逛完。来,大家吃螟蜅鲞,吃炸馓子,是我们从杭州买来。”轻轻一望,简陋的屋里坐着喻宥凡、王润叶、王瑞贺和妹妹葆君。葆君靠在窗下,说:“姐,你看他们都来了。”我微微而笑,一丝愁绪被阵阵欢声笑语扫尽。我从脖颈里拿下围巾,笑道:“你们说笑什么哩,我全都听见了。”大家围聚一张几案四周,几案上搁着荔枝、炸馓子、柚子、螟蜅鲞和黄澄澄的橘子。“姐,来吃螟蜅鲞,忒好吃,是喻哥拿来的。”王瑞贺说时,递给我一袋螟蜅鲞。我望了望,拿在手上,在嘴里慢慢嚼。一旁的王瑞贺嘎巴嘎巴嚼吃螟蜅鲞,笑噱地说:“姐,听说宥凡哥要成亲了。”我一听,脸色泛红,露出轻浅笑容,像一轮阴寒欲雪天的淡月,并不明朗,过了一会儿,腼腆而尴尬地说:“这是好事呀,我们等着盼着这一天哩。”王润叶望望王瑞贺,嗲声嗲气地说:“我爸的意思是约见双方大人,他当然盼着我们结婚,但要等家长都拍案了再办喜事。”王瑞贺理直气壮地问:“难道你们把婚衣买齐全了?”喻宥凡弹尽香烟墟灭,脸色渐变,像煮熟了的龙虾,呈现绯红色,笑道:“衣裳全是润叶的,不信你问润叶。”坐在身旁的王润叶笑着,承认说:“是我的衣裳,我想等将来和他家长辈见面时穿。”葆君笑道:“正好润叶在,那天,我从镇上给姐买了一条围巾,我取给你看。”葆君从衣厨里取出一条围巾。王润叶一看,是一条古铜色复古花纹围巾。葆君递给我围巾:“姐给她围上,试试好看吗?”我接住搭在王润叶脖颈里。我问:“真好看哩,润叶你觉得咋样?”王润叶低头看看,将喻宥凡拉起来:“宥凡,你说咋样?”喻宥凡笑道:“好,好,真好看哩。”王润叶一听,笑容刹时绽放。